麗度兒‧瓦歷斯/部落氣息

聯合報 麗度兒‧瓦歷斯
部落氣息。圖/Betty est Partout

●家重要的往往不是有形的實際居住空間,而是在於家人聚居所不經意形成的認同與親密感情。特別當人們在人生輾轉中,自願或非自願離開家,離開家族,離開部落,更能體會這種遙遙的鄉愁。

本篇寫出了鄉愁不同視野的展現,以火焰,煙塵,炭爐,勾勒出原民部落那種所有人都是一家人的溫暖情意,作者引領我們深入家屋中看老人的生活,族人的生息,以及流淌在自身血液中的部落氣息。

──蔡逸君

冬日的清晨,天空透著濛濛的藍,mihu部落位於大安溪上游,群山環繞,傍著日夜不停的轟隆隆溪流聲。太陽尚未跨越遠方的高山,日光只是微微地,曚曨地折射出天空的顏色,這是山上最冷的時候,人的聲音伴隨著一口白色霧氣,散進空氣之中,冷冽的晨霧混合著即將燒盡的炭火煙塵。

我記憶深處的部落氣息。

yutas(祖父)和yaki(祖母)總是在天剛亮的時候上山工作,搬運機在門外響起轟轟巨響,再漸漸遠去。我醒來看見院子裡熄滅的火堆,淡淡的餘溫散發著濃濃的炭火味,就像昨日的早晨,也會是明日的,那時小小年紀的我,以為這會是每一日的早晨。部落裡家家戶戶都有燒火的習慣,就像一日三餐,然而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它卻悄悄地不見了。

幾年後,mihu部落受到921大地震重創,我們搬進了部落新建的組合屋,我記得那一年冬天非常寒冷,組合屋無法抵禦低溫,我經常裹著厚重的被子縮在角落裡。新年到來的前一天,被震垮了家的族人們圍繞在組合屋前的廣場,升起了熊熊燃燒的火焰,我們聚在火堆前取暖,圍在一起喝湯吃肉,安慰著彼此疲憊不堪的心。

搬離了組合屋,我們家開始在部落租屋生活,小小的房子擠了大大小小十個人,客廳有一個yutas專用的小火爐,兩隻手就能提起來,比一個板凳還小。冬天的時候,小火爐從早到晚都煨著木炭,yutas偶爾還會在裡面烤地瓜來吃。

我那時正值青春期,最厭煩家裡的這股炭火味,因為平日要下山到鎮上的中學讀書,這股味道經常讓我被同學揶揄,他們問我原住民家裡是不是每天都烤肉。後來,我到外縣市讀書、工作,漸漸習慣了城市裡混濁的空氣,每年僅回家寥寥數次,這時反倒意外地發現山上的空氣有多麼清爽新鮮。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忘記了部落的氣息。

直到那一天,一通電話告知我yutas去世的訊息,我匆匆趕回部落,看見家門外升起了火堆,來訪的族人們喝著火堆旁溫著的那一鍋樹豆湯,圍坐在一起聊著他們的朋友、我的yutas的故事,那一簇紅色的焰火和淡淡的白色煙塵,像久遠以前的冬日早晨氣息一般撲面而來,呼喚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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