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瑜鳳／大家來上法律思辨課：如果法律是答案，那麼問題是什麼？

三十幾年前，我完成了碩士論文，口試結束後，我好奇地請教廖義男教授：您指導過的碩博士生，有多少人啊？

老師一時也數不清，於是我開啟了尋人的任務，不難完成，在法律系辦公室助教的協助下，一屆一屆往上尋根，二十幾位學長姊被我「傳喚到案」，正本溯源。每年廖老師生日，我們這些學生跟老師一家人聚集在一起，藉口要幫老師慶生，還要研討法學問題，不過後來都在話家常、聊旅遊、談健康。某次紀學長提議，我們這個團體，是不是該取個名字？於是三秒鐘的靈光乍現，「義和團」三個字出現了。廖「義」男老師的徒子徒孫，一「團」「和」氣，「團」結「和」諧，怎麼解釋都說得通。主旨很單純，「反輕腹鳴」（要吃到飽為止），這樣的義和團聚會，持續了三十幾年，從不間斷。

我原本是最資淺的學妹，厚著臉皮喊人學長姊。後來也漸漸邁入資深世代，被陸續加入的學弟妹追著老了，可是我們團員之間的默契與感情，愈發堅固。

義和團中的成員玲玉學姊，是我很崇敬的前輩，她這幾年榮登「婆婆」位階，在陪伴孫子的過程中，記錄了他們之間有趣的對話，集結成書，《如果愛是答案，問題是什麼？》。

看完這本有趣又可愛的書，如獲至寶。便跟玲玉學姊懇求：「學姊，我下一本書可以借用妳的好書名嗎？」

學姊當然應允。

這真是一個好的問句，無論在我們人生中的哪一個階段。尤其是身為法律人的我，面對問題，總是習慣（或被迫必須）給一個答案，可是，「問題是什麼？」

寫專欄將近六年，從孩子童言童語寫到青少年的禁忌與迷惑，一路記錄下來的竟是一個家庭的成長與轉變。社會文化的演替，政治選舉的異動、疫情帶給世界的衝擊、科技的跳躍式進化……就算我只想要隱身在安逸的小窩內不問世事，也不得不面對這些上映的時代大劇，更何況，孩子總是幫我開窗開門，迫使我去面對現實。

一路走來，新手媽媽、困惑老婆加上菜鳥法官的多重角色，遇到的問題何止千百種？總在追求答案的同時，再度開啟另一個疑問。對於生命，我沒有宣判的權力，對於公平正義的價值，我始終搖擺。因此，左右為難的答案，或者是深沉無力的沮喪，通常都是文章的末端心情。此時，只能想辦法用詼諧自嘲的角度去轉換、收尾，不得不感謝家裡那位律師爸爸的存在。在我嫌棄外面世界不完美、問題難以解決的時候，且收起壯大的理想胸懷，看看眼前這位，別奢想人類和平社會進化法治完善，先把家裡的小事搞定再說。

每日的新聞事件不斷，每一則都是真實而存在的人生，面對這些案件，總是好多的感觸與思索，想在專欄文章裡抒發。或許有人以為身為法律人的我第一個動作應該是去翻法典，找法條，然後完美解答？

NO、NO、NO（舉起右手食指搖一搖）。

我不想掉入老生常談的囉嗦與叮嚀，更多的是要衡量各種角度與立場，企圖提出解決的方法。然後再依循這個方向，去找：現行法律是否這樣規定？

有！很好！（內心暗暗為法制的健全而高興）

沒有，那怎麼辦？（著急不安、煩惱憂愁）

雖然有法律，但是規定很爛！（該怎麼修改？應該如何呼籲倡議？）

這麼多年，在法治工作第一線，面對各種案件的當事人，深深覺得，無論問題是什麼，「法律」絕對不是唯一的答案。

顛過來倒過去的情理法、法理情，大家都拚命提醒。可是，為什麼還是需要法律？這個尚稱可以的遊戲規則，是不是仍然維繫了大部分的社會運作的基底，堪稱合理且公平？縱使事後發生許多立法者當初來不及衡酌的因素，有沒有可能趕快修正、加入多元思考的立場，讓各種糾結的問題，找到一個解決的方向，並且積極改善。這些，都需要心平氣和地思考，撇除僵化的立場。勇於挑戰權威，卻也不能不保有聆聽的寬容胸懷。

案件要找到適用的法律，判決書要引用各種法條，其實不難。但是家庭生活、親子之間、夫妻相處，產生千百種的問題，難道也是要用法律來解決嗎？

我常常夢想著要寫小說，用來解決現實中無法掙脫的困境：不得不宣判的案件結論、家庭的矛盾與衝突等等。可是，真實的人生比小說還要小說，難道我真的可以將頭埋進樹洞內，大聲吶喊這些不公平不合理不可以？我可願意穿著國王的新衣走在街道上，假裝大家都沒看見？

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風中。我始終知道，愛，是唯一指引。

法律的愛，在於對人性的尊重，對於每個生命的慎重對待。夫妻、親子間的愛，何嘗不是呢？如果我不能理解問題是什麼，高舉著法治與愛的旗幟，嚷嚷著要解決人間所有問題（更可怕的是，高舉著正義的劍恣意揮舞），也只是自我陶醉而已。

感謝各位讀者的耐心與愛心，在我發掘問題、追索答案的這段路程，你們的鼓勵與回饋，讓我不至於感受到孤單與無望。感謝家人的體諒與容忍，對於你們，想說的，只有一個字。

嗯，兩個字也要說。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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