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終於,青藏高原
五、六年或者更久前的事了吧?我懇求赴中國大陸旅行的朋友幫我帶本《青藏高原野花大圖鑑》,結果朋友扛回一本三公斤的磚頭書。
我如此盤算,也許此生無緣青藏,但有本圖鑑亦可夢遊。想必宇宙聽見我的呼求,孵育數載,又度過一個三年疫期,終於組成十人團,委請身為中國看鳥第一名的小董老師帶隊。我們出的題目是:魚與熊掌,既看鳥也看花。他允諾以西藏杓蘭和綠絨蒿,附加「每天走十公里」。
忐忑,但我有預防急性高山症的丹木斯,行前還去走兩趟拔刀爾山。
十公里多半在四千三百公尺上下,且非平路,其中幾天加碼山路,「以賞鳥來說,青海是很辛苦的路線。」小董老師說。
青藏高原太高太大,我只能描述我們所踏足的青海的一小塊,僅僅一小塊,像一棵參天大樹的一片葉子。僅僅從西寧到玉樹這一千公里左右的路程,從機場的2262公尺到翻越4824公尺的巴顏喀拉山,十四天,每天都是一片新葉。有人以「魔鏡」比擬青藏高原,每個人都可以從鏡子裡看到自己想要的,而我向高原索求的,不過杓蘭與綠絨蒿。每種杓蘭皆終極寶物,至於綠絨蒿,凡讀過游旨价《一生一會的綻放──我與夾金山上的綠絨蒿》,都會生出如對神一般的崇仰,二十多種綠絨蒿,只要看到其中幾種,足矣。
而六月底七月初的高原所贈予的,遠遠超過索求。有天在往囊謙的路上塞車,一塞兩小時,我們便下車往邊坡找花,天啊,上百株綠絨蒿,這是此生遇過的,最幸福的塞車。
小董老師找鳥,我們自助式尋花,有一半時間都蹲在地上,喘兮兮。
西藏杓蘭則費了一番周折。小董老師知道有個花點,之前兩年都看過開花,但那個「保證班」今年卻連植株都沒有,好在他確定這條與西藏交界的路上「某處還有族群」,我們決定隔天去把「某處」找出來。沿著步道走兩公里,巡到灰心絕望之際,隊友忽然瞥見邊坡冒出一坨暗紅,靠近檢查,正是西藏杓蘭卻已老枯。
會不會還有其他植株?可不可能有一個新鮮的族群正在等待?
我們爬上邊坡搜尋,神蹟出現的那一瞬,我謝天謝地謝隊友,也沒忘記感謝達賴喇嘛。
最終統計,總共蹲了一百五十多種野花。一望便知與合歡山高山野花是親戚者有之,譬如金蓮花銀蓮花;有的則像外星人,名字陌生又拗口,譬如濕生扁蕾。
接下來則是一段與「正名」的搏鬥,長夜漫漫路迢迢。
青藏高原太大太高太深奧,淺嘗即讓人無法戒斷。出發之前,我無法想像青藏高原,回返之後,某個部分被打開的我,依然無法想像青藏高原,但它至少教會我,看植物,看鳥,必須用大的尺度。
老去的我,好像在青藏高原長大,也縮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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