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莉貝／卸貨

按下產房對講機，報上姓名與產檢醫師大名，這天是催生的好日子。腹中有位過預產期，但仍無退房意願的釘子戶，逼醫師發出最後通牒。

準備卸貨前，複習一下當媽的語言。產檢是大地遊戲，總渴望闖關成功，兌換健康寶寶一枚。性別趴是樂透開獎，有人歡樂有人愁，重男輕女，或重女輕男，各有擁護者。全餐是大魔王，既有自然產的陣痛在前開路，後頭還有剖腹產的痛要熬。媽媽們都祈禱著，千萬不要吃全餐。

產房節奏明快，換衣、剃毛、浣腸、內診、上點滴，上一秒還讚嘆著護理師流暢的專業，下一秒卻因內診痛到眼淚直流，內診像把小黃瓜重複塞進鼻孔。跨進產房那一刻，每位女人都被迫從少女升級為母親，儘管軀體像躺在砧板上的魚，無力掙扎，心中卻充滿了期待與愛。噗通噗通，兩顆心一起努力跳動著。

每位寶寶來到世界的交通工具不同。有寶寶搭火箭，還沒到醫院就急著蹦出來；有寶寶乘高鐵，幫爸媽省下無痛的錢；我的寶寶，估計是走路來的，催生藥劑已加到極限，依然不動如山，老公笑說這是傳說中的不動產。

待在床上有如豌豆公主附身，躺著坐著都不對。老公推著點滴架，陪著來回走了一天一夜，走到能看懂護理站白板上的專業暗號，從有說有笑，到哭著問卸貨怎麼這麼難，待產房室友換了六位，護理師交接了四個班，說不慌是騙人的。

護理師下班前放了一包乖乖在點滴架上，用奇異筆寫著「寶寶乖乖，趕快出來」，還畫上笑臉。他的笑臉觸碰到我的淚點，溫暖震盪有如火山爆發，撼動肚子裡的寶寶，上半身眼淚直噴，下半身也因著破水進行暴雨般的洩洪。護理師進行最後一次內診，尖叫發出驚呼，大喊子宮頸已全開，快、進、產、房。

催生三十六個小時後，終於連滾帶爬上產檯，護理師吆喝抓緊宮縮節奏，跟著口號的頻率用力。因為找不到發力點，整張臉早已漲紅，並布滿紅色出血點。最後，醫師給上重重一擊，使出傳說中壓肚子大絕招，護理師大聲宣讀○年○月○日○分○秒，寶寶出生了！

當年在肚子裡四十周又四天的小傢伙，如今已長成四歲小男孩。每當翻起白眼，忍不住呼喊兒子全名，怒數一、二、三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卸貨這一天，總是在心裡提醒自己，孩子平安健康，就好。平安健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