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名慶/雖然是平行世界,還是可以互相靠近看看
新世紀以來,在出版市場還有個逐漸變化的現象,那就是部分商業出版社開始更關注各種人文領域的學術論文,延攬研究者,將論文進行不同程度改寫以拓展讀者的理解與關注,或邀請他們提案出書。
這類論述作品,過去多半由學術體系出版部門或研究者自行印行,主要是應學術圈需求,如資格審查、專案計畫、研討會等等,印量極少,裝幀設計形式普遍也較陽春,明顯不以推廣或收藏為目的。但另一方面,研究者們啟動一部較具規模的論文書寫,從醞釀、展開到發表,投入大量時間及專注力,進行調查研究,消化相較於一般作品數以倍計的材料和前人成果,同時爭取補助支持,這些對商業出版者來說,都是難以提供的珍貴(甚至奢侈)條件。
這無疑使學術成果一定程度保有了對於自律、使命感,以及研究過程的純粹性。儘管這類作品,對一般大眾來說,在閱讀習慣、應用範疇與對象、思考路徑,乃至使用的語言等方面,始終有著相當程度的距離感。還有個大家都缺乏足夠成功經驗的老問題──這種書怎麼賣,怎麼推銷?
折衷之道,是早早向作者取得共識,進行改寫工程──且不僅是行文風格或措辭方式的大幅改變;對某些研究者來說,甚至稱得上「傷筋動骨」。畢竟只要是改動,就是牽動認知的改變。關鍵在於擴大對理想讀者的期待與設定。換個說法,是嘗試想像讀者們是一群怎樣的「人」,在意或需要什麼?作者編者如何攜手,讓讀者更有興味、好奇、自在好消化,連結生活經驗與感受,又可以保有必要的論述周延性與問題意識──不致使得自我要求較高的作者,在接觸之初就因期望落差動念打了退堂鼓?
偶有一種情況,一開始彼此雙向奔赴非常投契,理想也美好遠大,但突然作者焦慮於面向讀者市場的改寫,可能牽動師長前輩們的觀感甚至是潛規則,顧慮或許招致「不務正業」的圈內評價,就漸漸杳無聯繫了。雖然說鼓勇跨過去的仍大有人在。
這大概也印證了,產學合作儘管一直是個值得期待的美好願景,雙方在知識、文字、思考都有看似相通的運作模式,但終究還是陌生的平行世界。例如資深的編者在取得初次合作對象的論文僅稍作翻閱,便足以拉響好幾次心裡的警報:超能力似的,只須從行文風格和(不)嚴謹程度,就已預感改寫的難易度以及伴隨的溝通、情緒勞動可能接近哪種等級。
這且不說,竟然至今仍偶有所聞,原屬於研究者分內「必須徹底完成」的任務:檢查、統整巨量註釋的體例,查證出處,圖說與圖片的核對,引文、圖片的過濾與授權作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究責到編者頭上的?這些多半是實際合作後開始執行實務才能逐漸察覺的(未完成)狀況,常導致工作量臨時增加(並排擠其他計畫),且總是不易對當事人啟齒的。
但我們最不敢恭維的,是作者對於自身知識專業的過分自信,忽略編輯或出版是另一種專業,卻更多地被當成「服務」(雖然說是有這種特質);或是堅持個人的討論習慣或工作方式,獨特美感品味,萬一再搭配到經常狀況外或頻繁流動的助理……那麼每收或發一封郵件,編輯都可能祕密地崩潰一次。我有時甚至想,會不會,這也是這類作品少見於市場的關鍵因素之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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