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名慶/選

聯合報 丁名慶

撰寫這篇稿的時候,距大選投票日只剩不到一周了。沒人能預知結果,參選團隊、支持者都只能持續各種努力。刊出這會兒,早已塵埃落定了,無論歡樂或愁苦,誰都得務實過新年,迎向新的年歲刻度。新書或新刊的出版,頗有與此相似的地方:讀者埋單程度如何,籌製過程的種種思慮與抉擇,包括作者、題材、設計、成本、紙與墨、裝幀方式、行銷策略與媒介……無一不包含賭注的冒進性質,卻又像競選攻略那樣仍須勤懇踏實瞻前顧後;任何情況──資源、時限、同業競爭、合作可能、高層好惡、讀者結構與興趣轉向……乃至輿論、時事──都能影響判斷。而編輯的課題,或說專業,則在於將這許多選項統合成交互作用的有機整體,或安排出合理、更有機會增加贏面的執行順序。

在編輯工作中,選什麼,怎麼選,總有教人忐忑的時刻。倒不是畏懼選錯與虛擲的代價,畢竟「選」如同先前聊過的「算」、「追」、「等」……都是日常,大不了下回再選過;只是,每個計畫多半預算有限,市場表現若不如期待,來日選項就不能不面臨緊縮,心情和自由度必定大受影響──屆時只好忍耐,並在各種限制中尋覓機會。會不會因為這樣……你疑惑,那些你曾經以為最能堅持理念、或深具開創性格讓你傾慕的長輩前輩,是不是就是這樣逐漸變得圓滑、保守的?

還有很多時候,沒得選。初入行滿懷憧憬抱負與可能性的新人們,還不清楚有哪些選項,或現有選項已足夠暫時暈頭轉向。而組織中的位階或文化,作品暢銷程度,作者的強烈個性或意願,臨時狀況的應變考量……讓人自願或非自願讓出選擇權原因則能塞滿一卡車,且未必可以事先預料與規畫。

及至入行久些,累積的經驗(或職傷)也會孕生某些默契或習慣,教人放棄爭取某些可能的選擇──你說不上來是心眼燭照或神祕預感:新增的選擇,未必比現成、因襲的選項讓事情容易有進展,「更好的」選擇以及認定標準也從不是自已說了算,有些慣例、執著或獨特品味,甚至讓人不願多耗神面對面溝通、跨越……這其實跟自我審查是相似的邏輯,都是擱下了選擇。

還未完全在職涯中放棄的,可能會想方設法嘗試製造讓其他人(長官、客戶、合作對象)「以為有得選」的印象。最高原則:把作品做出來再說!否則再多斟酌都是虛妄。還有些同業,則是與選擇、決策權保持距離,化(向來普遍被期待的)主動積極為(實際需求更高的)被動配合,反而生出心態上的豁達,放棄終究徒勞的選擇,省下煩惱的心力,得以專注於「眼前做得到、做得好的事」,確實累積成果與經驗值──至於這是否「畫地自限」或是一種順勢,量力量才而行,都是個人選擇,旁人倒不好置喙了。

如同人生各種境況、關係,「選」之所以讓人躊躇,更在於選擇(包括不選擇)之後,考驗才真正降臨,開啟那些難以為外人所知,並隨時增加的任務。在編者世界的鍛鍊與學習,就常見於這過程中「不(只)是你做的選擇,但需要由你去傳達、執行、承擔,說服或協調另一人、更多人,或者補救(進度或錯漏)」;以及艱難地婉拒,乃至「巧妙」地延遲、超譯、擇取,那些他人心血來潮拋出來的不太妙,甚至前後矛盾的選擇……而我也愈來愈常偶感困惑:「選」的起點、方式、時機,之於他人的影響,因角色、位置與分工不同,共識的落差真的那麼大?

丁名慶

丁名慶,台北藝術大學戲劇所碩士。編過八十多本書,曾任《印刻文學生活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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