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名慶/算
編輯什麼都能算。也都需要算。日常的基本的算:版面開本頁數段間行距字數。時間進度紙價印量。找誰合作,跟誰邀稿,組合成何種陣容,主題如何設定,觀點如何切入,效益最好?預算超支了要砍其他哪邊,臨時開的天窗怎麼關上?發包給行情高的設計師攝影師或譯者,版稅稿費超出公司慣例可接受上限,印刷若想使用特殊油墨或非常規裝幀方式……都能從銷售額獲得平衡?這又牽動定價設定,怎麼跟業務同事斡旋,怎麼跟行銷部門磋商從有限的宣傳策略做選擇……
這一筆筆帳,雖說一時間難以說清,更須頻繁往復溝通,但總會按部就班忐忑議定,銜淚接受的。不過,心裡有部計算機一直滴答滴答敲著的,不只是第一線編輯,產製程序各環節的合作夥伴,還有老闆(或委託案件的甲方)和財務、通路和它們的採購部門,尤其是最下游的讀者。你如何算到他們怎麼算,金錢精神興趣時間關注目標,怎麼給足彼此想要的?老實說不好算也算不清,人算不只不如天算,更是不如人人都在算。今日遍地自媒體兼物流平台,就更加難了。正面些看待,只能實際完成費勁算出來的成品,才知道結果,吞下每一次或共喜或獨悲的經驗值。
這可能不太科學,也不合乎於商業成長法則:失算了,未必明確知道什麼沒做或做錯;算對了,人們更常歸因於運氣好多於品質好口碑好,就算出版團隊本來就對做出來的東西有信心,也認為切合時代或社會需要,卻很不容易具體判斷、傳承是內容的什麼部分,或哪個行銷步驟、作法是奏效關鍵──於是,萬般計算,更像是某種每日例行鍛鍊運動,只能各自努力,且務求過程確實嚴謹,但其結果只能平常心看待。這個年代的出版業,還沒降生談笑間決勝千里的臥龍和鳳雛。
其實說穿了,難以算計的總是人。事或物質層面的謀算,講究起來(若時限還允許)竟頗療癒。還編雜誌的日子,我自己就很喜歡每個月專注花上幾天在落版單上東搬西挪,愈難算愈想挑戰,務求讓各篇章落到最理想位置,讓全刊僅有的1/4彩頁額度撐出1/3甚至1/2比例的印象;或至少讓那1/4彩頁內容儘量凸顯最關鍵的效果。算,正是誠意的最大展現,是在限制的框架中,嘗試跨越,而不僅是消極地避免、減少花費。
而人的難算──畢竟每個人都有個體意志、慾望與期待,或臨時狀況,立場各自不同,那你說編輯該怎麼調度拮据的時間精力面對作品,還是照顧人情世故好呢?再說了,如此經年累月地算,很可以合理推想,我輩是不是就逐漸習以為常,為求事情往前走,對眾人有交代,往往忽視或設法跳過那些不好算不能算的部分?包括一時間為了妥協、讓利,甘願或非自願教原則打折扣的部分。這些算起來更麻煩,又顯得自己執拗難配合。乾脆不計較,不算了──也就是算了,放彼此一馬。誰算誰煩惱。
只是,種種因而透支、算不盡的,或自覺虧欠的(譬如長期懷抱著愧疚沒能給作者們調漲的稿費),誰說編輯們不會記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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