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灰面鵟鷹
追鷹第五年,2023,我們終於升上進階班,在躲了五個多小時的偽帳之後,看到了灰面鵟鷹下到礫石灘來喝水和洗澡。
每年十月,一顆心就開始浮動不安,這症頭愈接近雙十國慶愈嚴重,天天反覆敲打頭殼的只有一個問號,灰面鵟鷹何時大量過境呢?這很重要,對最多可以等待四天的人來說,來得太早或太晚,都只能對著天空深深哀嘆,弱弱吐出一句:「明年再來吧!」
新手總會有新手的運氣,第一年到恆春和滿州看灰面鵟鷹,甫一抵達港口橋,就遇到漫天飛舞的灰面鵟鷹,快門聲與拉長音的哇哇叫一鍋熱炒,兩百公尺外的淺灘還有降下喝水的鷹此起彼落。候鳥的遷徙是偉大的航程,春夏牠們在溫暖的北方繁殖,秋冬則飛往南方度冬,位於東亞澳遷徙線上的台灣,每年春秋兩季皆有過境鳥短暫停留(或直接飛越),最有名的過境鳥正是九月赤腹鷹與十月灰面鵟鷹。
作為抱著一肚子疑問來學習看鷹的新手,最大的幸運是認識了曾經的獵人,如今的陸蟹守護者古清芳。在那個「南路鷹,一萬死九千」的年代,一個過境期,獵人可以一夜打下六十幾隻灰面,進補兼進帳。為什麼不是赤腹鷹呢?答案是,牠們太小隻,而且「不好吃」。
赤腹鷹一到停棲點便落進椰林休息,尋覓困難,不像灰面鵟鷹時不時就會從椰林飛出漫天亂舞彷彿同時收到某個訊號,也總有幾隻低飛到你可以逆著金光看清楚牠的羽翼。天光微亮的清晨則會一波波從椰林拔出飛越巴士海峽。落鷹有之,起鷹有之,若氣流不適宜飛行,鷹群可能出海後又飛回,是謂回頭鷹。
起鷹落鷹回頭鷹,加上被獵捕的悲劇,灰面鵟鷹寫出了一個人類無法演出的劇本,自帶一種鼓舞眾生的魄力。
於是2019年起我們每年都來看鷹,一回生二回熟,自信比較懂得所謂門道了,但終究還是必須靠運氣,有一年在凌霄亭,才稍稍晚到半小時,一萬隻鷹已經飛走;另一年在關山,以大海與樹林為背景,一隻又一隻的鷹順著氣流飛過,瞬間理解到何謂被美麗與勇氣同時暴擊,但隔年同一天同一地點,一鷹也無。還有一年天還沒亮就去占位置等回頭鷹,但五個小時只看到一隻赤腹鷹。去年開始嘗試下到溪邊躲偽帳,希望能夠拍到降下喝水的鷹,結果來的都是白鷺鷥,今年再接再厲蹲點,竟然開花了,據說有攝影大師等了三天沒等到,又不免生出一種小人得志的確幸。
離開的時候,總是說一聲,明年再見。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來看灰面鵟鷹,遷徙的鷹群也不能夠感動我,我便真的老去,這世界,就是異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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