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遇見鬚唇暫花蘭
有一種花只美麗半天,其實不只一種,但只美麗半天,且所有的花苞不選擇輪番開放如金唇風蘭,而是於同一天炸開,煙火燦爛後養分燃盡,以我短淺的認知,也只有暫花蘭(木槲)了。
所以我對於暫花蘭並無期待。第一,它遠在恆春半島,而我人在基隆。第二,你不會知道它哪天開花,除非有線民凌晨飛鴿傳書,台灣很小,四、五個小時便可以從東北一角移動至國境之南,有某幾位花癡便循此途。另有一法,算好它花開的大概時日,早一兩天下去,等到花開,但我的人生,或說大部分人的人生,總是被有形無形的捆綁著,並沒有來去自如的自由。
我不能咒怨這種捆綁,畢竟通過捆綁我們才能認識自由,享用自由。
四月到向陽看繡邊根節蘭,回程經過壽卡,朋友順路帶我去認識鬚唇暫花蘭植株,「只有上帝知道哪一天開花」的蘭花。回家後翻查圖鑑,自此從唇瓣吐出的流鬚入侵腦細胞,糾纏如藤,但一位看過三百多種野蘭的超級蘭友都說他還未曾遇過,我又怎敢奢想?
我不知道暫花蘭的風暴正在醞釀,從七月起,花苞一天成熟過一天,就等著一年365天中的那一天。
7月21日出發的旅行,我們計畫第一天先停棲楓港,第二天前往旭海找雙袋蘭,當晚移防台南守候草鴞,第三天沿著西濱一路找水鳥。
雙袋蘭不是很新鮮了,但仍心存感激,從旭海要往台南的路上,必經暫花蘭,我下車檢查,發現花苞飽滿,其中一苞還偷偷裂了道縫,趕緊請教前一日才到此一遊的朋友,朋友認為可能還需一周,而老天賜予的幸運,就是讓我遇到凡伊斯山野菜館主人,排灣族的董文禮。看蘭花的人皆知,凡伊斯門前的暫花蘭,應該是台灣最壯觀的族群了。
「看花苞的樣子,明天不一定,最晚後天會開。」董文禮告訴我。
「就幫我祈禱一下吧。」我說。
凡伊斯是董文禮的阿嬤,也是部落第一位信主的人,暫花蘭在凡依斯家族被迫遷村到牡丹的日據時代就存在了,因為採集壓力大,族群漸失,董文禮的父親董實牧師決定保護起來,如今牡丹村中只要是牧師經營的據點,從山野菜館到哭泣湖休息站、石頭屋、露營區,凡適合暫花蘭附生的饅頭樹、水社柳、榕樹或欖仁,皆有暫花蘭。
「可是還是會被偷啊。」牧師太太抱怨。
我不相信運氣,也沒累積人品值,但還是決定賭一把,放棄草鴞入住石頭屋,一整個晚上大雨斷斷續續,我睡睡醒醒,終於熬到天微亮,五點,走出石頭屋一看,世界亮了,花開了。
全部的花都醒了,以半日的美麗迎迓授粉者,石頭屋的,露營區的,山野菜館的,休息站的,沒有一個沉睡的花苞,千軍萬馬,繁花照眼,我感動到端著相機的手微微發抖。
然後,第一次相信上帝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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