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珍麗／省長大集合

買的次數多了，慢慢認得熟面孔

剛開始我覺得有點沒面子，就故作悠閒地在店內晃。後來發現店員一拿著打折標籤走出來，其他「省長」早已各就各位，鎖定目標似地聚攏過去。

從前買肉類一定去傳統市場，而且會趕早前往。因為豬肉梅花、胛心、五花都有調理時需要的部位，去晚了怕買不著。再說，溫體豬愈早買回來處理愈好，全都為新鮮考量。

然而，當家中唯一的薪水被政府改革了，我只能想方法降低生活開銷，並發現大賣場特定時間會有不錯的折扣（呵呵，時間不方便透露，怕養出太多省長）。那些打到六折的肉類，成了省長們獵取的目標。

我這老女人也是能屈能伸的，從前都是買新鮮肉類，現在則是搶打折的即期肉品，不奢求部位，有啥做啥，也幸好拿了五十年鍋鏟的手，變換花樣如反掌啊。不挑剔，一切好商量，再怎麼說，人面對現實還是不得不妥協。

買的次數多了，慢慢認得熟面孔。她們看起來都隨和，只要一個眼神大家就像老朋友似的，能閒話兩句家常。聽過「人不親土親」嗎？我們現在是「人不親目標親」。

於是，我知道愛穿牛仔褲的省長家中有不少毛小孩，她都說：「這樣孩子們的伙食費可以省一些。」夾個緞帶鯊魚夾的省長，人家可是開安養中心的，總面露豪氣地說：「那些移工幫手要給他們吃飽，多買一些雞啊魚啊，他們自己很會煮……」還有一位省長經常滿臉憂愁，肩上背的環保袋補了兩個地方，帶子是斷掉接起來的－－我有時情不自禁地為她煩惱，想她會不會比我更需要打折商品？最讓我意外的是，氣質優雅的中年婦女拎著名牌包，大波浪髮型好浪漫，一點都不像需要買打折商品的人，簡直讓人懷疑是來做市場調查的。

既像同班同學，也互為競爭對手

貼標籤店員還沒出來前，大夥會像下課時間一樣，聊兩句或在店內瀏覽商品。一旦看店員拿著標籤貼紙出現，則瞬間互為考場競爭對手，鎖定價格會打折的肉類，一心搶先下手。

一位年輕店員看到我們這些熟面孔，腳下像有障礙物擋到去路，眼珠子翻出一陣不屑的白，竟然拿著貼紙往回走。大家一臉錯愕，彷彿被嫌棄般的尷尬。

另一位中年店員，也認得我們這群省長，大家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像要發獎品似的，嘴角都會漾出笑意。

也有傷腦筋的狀況。比如打折的商品數量不多，後到的省長知道沒希望，先行離去。偶爾，我們會先透露自己想要什麼，然後分贓似地預作評估。有一次，我只是就近去看看，沒想到牛仔褲省長說起家裡冷凍庫存貨不多，毛小孩快斷糧了。我想了想，自動放棄，對她說：「那我先回去囉。」她看著貨架上那幾盒雞肉，開心地回應：「替我的小孩們向阿姨謝謝喔。」那天雖然空著兩手出來，心裡卻樂得不得了，因為她沒有說「阿嬤」。

我們這群省長大多知道，節日或颱風要來，貨架新鮮肉類都不夠賣了，自然不可能有便宜貨好撿。所以，平日看到有好康時，必定會先買下冷凍起來，省長總是要預防斷糧危機嘛。

有一回我們排隊結帳，彼此看著手上的戰利品，暗爽省下一點新台幣，為著微妙的成就感，打從心裡滋長出快樂，臉部肌理洩露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