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盔蘭

聯合報 蘇惠昭
豔紫盔蘭。今日登場/蘇惠昭

凌晨五點半,我們踏上這滿是樹根與大石頭的山路,一路或緩或陡地上坡,一個多小時後,聽到鵂鶹「呼-呼呼-呼」的鳴叫聲,近在耳邊,我懷疑牠就停棲在眼前的某棵樹上,但我看不見,就想像牠正歪著頭看我,可愛又兇殘。

那年大雪山林道路旁有對大赤啄築巢於樹洞,鵂鶹則覬覦樹洞許久,日日探察,終於有一天,牠衝進樹洞猶如一道殺人閃電。

而我正好就在樹下,目睹大赤啄木爸爸和鵂鶹在洞口生死纏鬥,即將離巢的大赤啄木寶寶就這樣沒有了。

老實說我根本不想爬山,但想看的花偏多半長在山上,山又分為兩大類,我去得了和去不了的,紅盔蘭就在我去得了的山的範圍內,其中一座是只要走八百公尺的魯壁山,但那裡的紅盔年年慘遭毒手,我別無選擇,只能跟著蘭花達人的朋友,一步一步走向另一座更深更遠的山。

盔蘭像一個深不可測的夢,如同它被埋藏在唇瓣基部,除非拆解,無論如何努力都看不見的蕊柱。鐘詩文《台灣野生蘭圖誌》收錄有四種:辛氏盔蘭、杉林溪盔蘭、豔紫盔蘭、紅盔蘭,名字來自它長得像頭盔的上萼片,另有杉林溪盔蘭的變異新竹盔蘭,也算某種杉林溪盔蘭。

學者的描述我就省略了,用普通人的通俗說法是,盔蘭應該是我看過的,最美最仙的地生蘭,仙美到我都不忍心用手指頭去碰觸,特別是杉林溪盔蘭,我的手機桌面就是它,就算看了兩百多種野蘭,還是換不掉,無可取代,長條狀的側萼片和花瓣八爪章魚似的延伸,伸啊伸啊伸進你的心底盤據在那裡。

也因此立志要看完四種盔蘭。

杉林溪盔蘭。今日登場/蘇惠昭

我的第一朵盔蘭是辛氏盔蘭,同樣的南投,同樣的山徑,三周後辛氏謝幕,杉林溪盔蘭盛開,必須小心偵測人類的虎頭蜂,必須先尋找青綠苔蘚,總是先看到平貼的葉子,要等著陽光斜射進來,一抹比眼珠還微小的粉紅或深紅跳了出來,是傳說中的盔蘭,超現實的造型。

又過去一年,也是在南投山區,我見到了豔紫盔蘭本人,所謂的豔紫,其實是紫到近乎黑,和辛氏杉林溪不同的是,它的花梗特長,上萼片也特長,用普通人的眼光看來,奇特多過美麗。

紅盔蘭最稀有,據說生育地僅有兩處,數量不過五十株。我與紅盔的緣分,一直要等到三年的疫情過後。等待加深期待,期待平添想像,可當我氣喘吁吁走了兩個多小時,終於看到人生中的第一朵紅盔蘭時,心情卻是一種願望達成時的異常平靜,內心劇場只輕輕迴繞著一句:「謝謝你們在這裡!」

再也無所期待了,下山的路變得特別漫長,筋骨痠疼起來,同行花友說,要不然,我們再去另一條林道看看毛唇玉鳳蘭吧……

蘇惠昭

蘇惠昭,一個資深文字工作人。一個靠聽寫故事來豐富自己生命的人。中年後誤...

青春名人堂

推薦文章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