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麥哲倫鴴、麥哲倫啄木鳥與麥哲倫蘭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飛到那麼遠的地方，換了一二三四五趟飛機，直到地球盡頭，一個個印在書上的地理名詞：伊瓜蘇瀑布、巴塔哥尼亞高原、冰川國家公園，都變成了眼裡腳底下真實的存在，三個人加上鳥導，十六天跨過巴西、阿根廷和智利三個國家。

缺乏冒險基因者如我，必須有一個足夠瘋狂的朋友。朋友當時人在巴西潘塔納爾濕地，認識了既有生物學背景，又帥如偶像明星的鳥導Raphael Santos。Raphael不過秀出一張手機上的美洲獅與雪地照，復又說起南美洲各種特有種鳥，在台灣這一頭，我便接到了來自巴西的飛鴿傳書：嘿，我們來去巴塔哥尼亞好不好？

那是2018年底到2019年一月。世人無法預知2019年底地球將有三年的疫情把人類封鎖在一個個孤島，而我之前的旅行經驗，最多到美國紐約。思考一夜，或許這是人生唯一一次的機會，我這樣說服自己，狠下心來劃了機位。

終於抵達，降落到一個全新的，待指認的世界，天空、空氣、植物、動物、食物，所有一切都和台灣那樣不同，我就像馬康多村莊村民摸到了冰塊，從手到心，熱熱燙燙，無法承受的驚奇。

可以講述的故事太多，但我最想昭告天下的是與麥哲倫們的相遇。

五百多年前航海家麥哲倫環南美洲大陸航行，發現了一種胸前有兩條黑環圖案的企鵝，後世科學家便以麥哲倫為名，翻開國家公園提供的摺頁，處處麥哲倫，而我們第一個遇到的麥哲倫，是麥哲倫鴴。

當Raphael指著兩隻散步在海邊的鴴說是麥哲倫鴴，而且興奮到滿臉通紅時，我們便知這位擁有粉紅色短腳的鴴來頭不小，即刻趴在海灘上匍匐前行，屏息觀察，多年後我採訪蔡牧起老師，他看過的鳥超過六千種，台灣第一名，卻與麥哲哲倫鴴失之交臂。

我看過麥哲倫鴴喔！我告訴老師，夾帶著一種很小人的得意。

然後是麥哲倫啄木鳥。Raphael才放鳥音，大約三秒鐘吧，被欺騙的兩隻大型啄木鳥就衝到我們眼前的樹上，檢查是否有入侵者。

人類就是這麼壞的動物。

麥哲倫蘭是意外的發現。旅行最後一天，走在阿根廷EI Chalten山徑上，我習慣性地低頭找植物，瞄到一個小族群的蘭花在腳邊綻放，翻查摺頁確定是麥哲倫蘭，它的美，足以擊退這一路每天找鳥找到十點日落的疲累，以及安撫沒能看到安第斯神鷲於山谷低飛的失落。

旅程就結束在麥哲倫蘭，告別了美洲獅和羊駝，告別了巴塔哥尼亞夏日的狂風，雖然吞掉兩顆傳說中只要吃過，旅人必將重返的Calafate果實（一種小蘗），雖然知道只要再停留兩天，就可以看到麥哲倫企鵝，但收進行李箱的回憶，已經超重。

是回到真實生活的時候了，無論旅行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