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遊隼劇場
東北角,番仔澳酋長岩,威利與瑪莉每年一月在這裡交配,然後產卵,孵蛋,等待孩子破殼而出,接之是大約三、四十日的餵食期,孩子吹氣球似地迅速長大,白茸茸的羽衣換成花花的縱紋,負責飛行的尾羽、飛羽也長好了,牠們會不停地在育嬰房練習振翅,直到五月初夏,終於,練飛和學習生存技能的時間到了。
名字意味著感情的填入。威利和瑪莉是記錄遊隼的保育單位給的名字,牠們是一對遊隼夫婦,2017年起,酋長岩有幸被夫婦選中,在高約八十公尺的砂岩壁縫隙進行年度繁衍大事,至今七年未曾間斷,也成了育雛期間,台灣唯一一處有志工守護的繁殖棲地。
產房面向東海,背倚絕壁,春末夏初,鐵炮型百合從絕壁灌木草叢的岩縫中開花,被點染成一片亮黃的,是又名石板菜的台灣佛甲草,絕壁底部散布著茅毛珍珠菜、狗娃花和百金。晴好時候,天青水藍,用人類的眼光看,美色襲人--如果沒有垃圾的話。
這裡也是離我家最近的天然名鳥點,十二公里的路程,六年來我大約累積了三十次觀察與拍攝經驗,每一次來到,都懷抱一種走進生死劇場的心情,威利瑪莉年年演出相似又不同的故事,交配孵蛋育雛是故事的基本元素,但每一年皆有修正,雛鳥很容易落巢,有的一命嗚呼有的幸運獲救;親鳥狩獵的成績從零分到一百分,大清晨六點多就帶回獵物純屬正常發揮,但有一回,我從六點半等到十點半,小遊隼已經餓得唉唉叫,就是不見親鳥帶糧回巢。去年天候大壞,只有一個孩兒存活下來,今年風調雨順,三屁孩都順利長大。
有某個拍鳥的男人對我說,這輩子他沒有偶像,但自從認識遊隼以後,偶像有了具體的名字,就叫作遊隼。遊隼身型不大,遠看不過大一號的鴿子,但牠的俯衝時速可以超過三百公里,而且能夠操控方向,就是憑恃如此華麗神技去撞昏、獵捕飛行中的各種禽鳥,亡魂以鴿子居多,特別是賽鴿,八哥亦班班可考。第一次目睹垂死於遊隼爪間的牠的同類,血腥到不敢正視,但是看多了,心腸也硬了,我們飯桌上的雞鴨魚肉,不也是來自於大量的「合法」屠殺?遊隼一天獵殺兩到五隻,台灣人每日則要吃掉兩百七十萬隻雞。
人類之外,遊隼幾乎沒有天敵,不必為成為獵物而奔逃,我看過威利驅逐一隻體型比牠大的魚鷹,無敵剽悍兇猛。但另外的一日,牠帶回獵物,孩子交接過來後,肚子太餓或者獵物過重,就直接降落在海邊的礁岩上狂吃,沒有飛回岩壁,岩壁上的爸媽於是不斷鳴叫、呼喚,翻譯成人語,便是「快快飛上來啊,那邊太低,離人類太近,危險危險危險……」
這部寫在天空與岩壁的非虛構故事,威利與瑪莉的生命傳承紀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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