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名慶/不好說所以不說
其他同業我不清楚,但我自己儘量不讓「任何」作者知道這樣的心聲(欸,這樣不就知道了嗎)。
有些作者,「如果可以」,我希望不要有下一次合作。這當然是因為「上一次」的合作,多半由於初識,一開始懷抱期待,敬之重之的情感,但在合作過程中,有些事漸漸不對勁了,試著溝通(但很可能是我表達得太客氣隱晦)只催生更多溝通,試著調適卻感覺這個調適的需求與無用感沒有盡頭。那麼,只能許願再不相見交往,祝「你」幸福,可以遇見你所期待的無底線寬縱與支持。
嗯,但或許,你也這樣想?
真的,並不是作為作者的你有什麼不好喔,只是我們不合適。我的提醒,你不必在乎了;你的提醒(跟作品的內容經常無關),我也不用照單全收並一一回應。希望你(如果有)「下次」把作品整理得更「乾淨」、清楚、完整再給我,分批也沒關係,我們再討論討論?
有些話,編輯真不愛聽,你偶爾脫口而出沒關係,老掛嘴邊或當作打磨完稿壓力的擋箭牌,就不太OK了。
「我已經寫了很多了啊。不夠清楚嗎?」(不夠。具體的例子呢?田野的功課呢?寫了很多但意思重複的也不少……)或「有心的讀者應該看得出來吧。」(那,其他的讀者……?)
「這個寫出來會被罵吧。」(所以此刻我們才要討論,怎麼技術性地繞路,或正面迎擊,以抵達那些讀者不知道、也有權知道的什麼不是嗎?)
「我寫得不好(或:這次沒寫好),」什麼意思?你都答應寫了!這還不是最讓人沒力的。「就靠你的編輯能力了。」對了你在FB私訊或LINE上鍵入這句話時看不到我為難甚至失笑的表情。
還有這些那些。也不只是幾句話的事。這幾年在面對不同作者時,它們偶爾會成為我腦內小劇場零落的喁喁獨語。只是,不可能有觀眾。因為種種顧慮,這些沒能直接跟你說。對同業同事也不可能說。
我也不曾對你說:有時候,我不得不用「從讀者的角度」或「總編輯或主編的意見是……」來加工想說、該說的話,期待你比較願意從自己鑽進去的牛角尖或執著的另一邊打洞出來透氣,聽見(扮演不存在的傳聲筒角色的)我,更願意多付出點理解作為合作與支援者的我,或「我們」。
其實我知道的。那些你比較願意聽的話,或者你半刻意半不經意說的話,都在印證著你的不安、不自信,或未必自知的力有未逮。但接收這些,那真的不該是編輯的分內工作啊。我們合作、共同面對、值得談論與逼近極限的,應該是作品自身不是嗎?
然而我每次(再度)中招--或許僅是單純的山水有相逢,我們只能有彼此了--幾乎都因為這樣的常識,以及期待。而忘記了:有些時候,作品是沉默的媽寶,它們的父母比孩子更迫切期待獲得世界關注,卻未必做好準備,對自己與作品都不夠誠實,只有各種扭曲、不容質疑的完美主義堅持,編輯也愛莫能助。這樣的話,請告訴我,該怎麼期待「合作愉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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