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漢／瘋狂周末

今年1月15日刊出的〈尼爾森大捷〉，我寫了當年社團海報經歷的一個颱風浩劫，今天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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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海報是大學裡的「主流媒體」，哪一天播電影，哪一天看戲，哪一天畢業舞會，系際杯決賽在哪一個球場，有什麼五花八門的演講，某些明日之星－－比如周華健－－會在何時何地表演，一律看海報！當年若有NCC，海報應該列入管理重點，以杜絕海報之濫用、濫貼與粗製濫造。

我們沒有NCC，卻有個「海報公約」，海報如何貼、如何用、如何製作，有一個我從來沒見過條文，但口耳相傳，大家都知道內容，不知誰制定，不知誰執法，但大家都遵守的公約。這公約簡單明瞭，遵循約法三章之古意。第一，最大只能三聯章，就是三張全開海報紙；第二，一個社團最多只能貼幾張海報，但到底幾張我有點失憶；第三，只能貼兩個禮拜。當然，要到課外活動組蓋章，寫上日期，不能遮蓋、損壞其他人的合法海報。

至於海報美醜，倒沒人管，但各社團絕對輸人不輸陣，一張醜海報會貽笑整個學期，成為眾社團消遣話題，這罪名沒人擔得起。招生期間，各社團的海報高手更一定使出渾身解數，在海報街上一決雌雄。

我當團長的那一年，本社團海報挺過了尼爾森颱風的考驗，證明了我們張貼海報的工法精良確實，而美觀程度也是不在話下的。比如有一張是這樣畫的，二聯張，就畫一隻手，五指併攏伸直，各有顏色，而手掌到手臂裡就寫一句話「伸出關懷的手」。大大的字，明亮的色彩，醒目，好看。這還不是最高等級的，最厲害的海報長什麼樣？三聯張，磅礴的群山，遼闊的雲天，一個大學生和一個孩子的背影，看著燦爛的日出。這是巨幅油彩，應該在美術館裡才看得到。

這些厲害的海報不是我畫的，是另一位團長，他是美術高手。我們社團這一期有三位團長，這是另一個故事，下次說，請再等一個月後。我只會粗製濫造，負責最低等級。比如大字報，專門用來墊檔期，占位置用。

不過，這位海報高手卻和我合作了一堆粗製濫造的海報。

我們那一期招生的海報戰打了勝仗，大家氣勢如虹，招到七十幾人，破了社團紀錄。我們又絞盡腦汁，想出一個新活動，想讓新生加入我們後，覺得這個社團真是開心又熱鬧，從此對我們社團死心塌地。這活動叫「瘋狂周末」。

那時代是沒有周休二日的，周六上午照常上課半天。所以我們的活動就中午之後開始，瘋狂接力賽跑、瘋狂排球賽、瘋狂拱豬、瘋狂火鍋夜……一路瘋狂到晚上。一項項工作準備就緒，但到了前一夜，氣象預報非常不樂觀。我忐忑不安地睡了。

活動當天我起了個大早，七點，起床就感到天色陰暗，有躡手躡腳的滴答聲。走到窗邊一看，下雨！雖然雨不太大。我瞪了一眼老天，真是謝謝了！

那時沒有網路、手機，那是打公共電話要排隊的時代。活動要取消嗎？冒雨舉行嗎？誰這麼瘋狂－－不就是瘋狂周末嗎？可是，怎麼通知？

我的心是鐵打的主意，打死不退，照常舉行！除非再來一個什麼「尼克森」、「歐尼爾」颱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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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忙盥洗，騎上單車，直奔活動中心門口。活動中心有前後兩個大門，我住宿舍，離後門近。八點未到，大門未開，我等著。門一開，我閃身進門，跑上樓梯，左轉第二個門就是我們社辦。

十來坪大小的房間和一堆社團共用，女青社、大陸社、台風社（不是練習唱歌主持節目的，也和颱風沒有關係）、晨曦社（這研究佛學的，不是看日出的），還有些我不記得的。我們團屬於慈幼會，本會就和眾社團共用此房，每社團分得一張桌。慈幼會又有五、六個團，每團就分得一個抽屜。這自然不夠擺東西，所以我們自己弄了個小鐵櫃，檔案、文具、雜七雜八的都在裡頭，就擺這社辦隱蔽於群桌眾櫃之間的一個角落。

我左拐右彎，穿行辦公桌之間，來到本團小鐵櫃的角落，我急停剎車，一個背影正蹲在櫃前。那人聞聲回頭，是另一位團長，那位美術高手。兩人互看一眼，沒多說什麼，他懂我懂，我們想的一樣，要做的事一樣－－活動照常舉行，問題是，如何通知大家？

我們翻出回收的海報，翻面，只要夠乾淨，都寫上「瘋狂周末照常舉行」幾個大字。字跡潦草，全無美感，但清楚明白。迅速到課外活動組蓋章，分頭到各處張貼。九點，第一節下課鐘響，校園裡重要路口，各大樓附近的海報街，都出現了我們粗製濫造的海報。瘋狂的粗製濫造，瘋狂的張貼。我們可能超過了張數限制，可能不小心蓋到了別人的合法海報，被拆了也無妨，我們只需要貼一個上午，我們就是要告訴所有的人，這個「瘋狂周末」會照常舉行，不管有多瘋狂。

中午過後，雨仍不停，但大家都來了！就在雨裡，我們運動、玩耍，直到晚上，一起吃了熱燙燙的火鍋。瘋狂而且難忘的一個周末。

但我最難忘的，是那蹲在小鐵櫃前的背影。這位團長住天母，當時的公車要坐一個小時才能到學校吧。他從校外進來，走了前門，比我早進了社辦，然後，兩位團長默契於心的相遇，我何其榮幸，和一位海報高手合作一堆粗製濫造的海報。

當你做出一個勇敢而瘋狂的決定，卻意外地發現自己並不孤單，讓我們更有勇氣，把某些瘋狂的想法，變成美好的真實；更願意相信未知的前方旅途，有相契的夥伴，只要繼續走，終會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