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一蘋／關於音樂……他喜歡就好

好的，這裡是一篇即將開始談論昆汀的電影和音樂的文章，大概有一半以上的昆汀迷知道該從哪裡起頭：他的第一部電影《霸道橫行》，第一場戲，第一句台詞，「讓我告訴你‘Like A Virgin’在講什麼」。說話的人說這是一首關於大老二的歌，旁邊的人不同意，說這是關於一個容易受傷的女孩遇到一個善解人意的男孩，原本那個人便洋洋灑灑說了一串為什麼這是首關於大老二的歌，穿插在其他人的一連串屁話之間。

在開頭提到瑪丹娜的‘Like A Virgin’肯定有些值得腦補一下的空間，畢竟這是昆汀擔任導演的處女作。但我會把這段對話想傳達的訊息理解為：對，我電影裡出現的歌或許有點畫外之意，可能是這樣、也可能是那樣，隨便你想，但就算你想得再好也沒意義，就像那個充滿自信主張大老二論的傢伙，在正片開始時早就被一槍爆頭了──而且演這個角色的就是昆汀本人。

昆汀電影中出現的音樂，基本上就是昆汀的金曲自選集，充滿六、七○年代的老流行歌曲和電影配樂。但昆汀不是像詹姆斯．岡恩那樣，用高音質和大場面把老歌包裝成穿越時空而來的酷東西，隨時把氣氛烘托到高點。昆汀的歌經常就出現在場景的留聲機或車內廣播，隔著空氣沙沙地放著，若是聽得懂歌詞，裡頭常有些致敬或對當下場景的玩笑。

我看昆汀電影印象最深的那幾首歌，要嘛和場景氛圍有劇烈反差，要嘛樣板化到荒謬的程度，甚至是進歌切歌超突兀那幾首。《霸道橫行》的警方臥底橘先生剛取得強盜集團信任，出了門對自己說進入角色不要多想後，畫面切到跟蹤的警察在車裡看他坐上強盜集團的車，氣氛正開始緊張起來，昆汀在這裡無預警放了一個超大聲的‘Hooked on a Feeling’（就是台灣人熟悉的「呼嘎嚇嘎」那首），然後只放到第一句歌詞“I can’t stop this feeling”畫面就從警方的車切到強盜的車裡，音樂也從畫外音轉成場景中的車內音樂，想不通這樣放這樣切是什麼邏輯，但效果很棒，我狠狠嚇了一跳（比較一下岡恩在《星際異攻隊》用這首歌的方式，你會懂我前面說的意思）。

不懂昆汀配樂邏輯的不只我，連他最鍾愛的作曲大師，幫《八惡人》製作配樂的Ennio Morricone也說昆汀的音樂口味太雜、選曲太跳躍，甚至讓他在共事時覺得有點勉強。但他也承認，昆汀用音樂的方式確實有他的一套，被問到在電影院看《惡棍特工》時對音樂有什麼想法，大師說電影很棒，至於音樂：「如果他喜歡這樣……那就這麼辦吧。」

對我來說，昆汀像一個品味超好、聽超多東西，而且每次接歌都能給出驚喜的DJ，只是他接的不是歌和歌，而是歌和影像。誰想得到德國排簫曲‘The Lonely Shepherd’跟日本刀匠贈刀給復仇者的蒼涼悲壯那麼搭？劉玉玲被削去腦殼、變成《咒術迴戰》的羂索時放〈怨み節〉還跟得上理解，但前面武士刀對決時放拉丁舞曲‘Don't Let Me Be Misunderstood’是哪來的發想？在用了〈大黃蜂的飛行〉經典旋律的‘Green Hornet’響起一陣子後，鄔瑪．舒曼就穿著黑黃相間的緊身衣出現讓我爆笑一陣，這真的不是刻意的玩笑嗎？而這些混用和誇張化，正好都是《追殺比爾》的主題。

昆汀的選曲雖然跳躍，但每部電影還是巧妙地保有各自的主題。《黑色終結令》甜美律動的黑人音樂襯托Jackie在算計外的優雅丰采，與讓她和Max成功執行計畫的關鍵愛意。《黑色追緝令》的衝浪搖滾帶出殺手簡單率性的行事作風和使用海洛因之後的tripping，加上這也是布袋戲常用的曲風，讓最後決定洗手不幹的Jules看起來還帶點俠氣。就連《從前，有個好萊塢》那似乎永無止境又缺乏亮點的開車畫面配廣播流行曲，也逐漸讓人聯想到Rick和Cliff在大時代裡的茫然和不知所向。

最後不得不提一下昆汀選曲的經典，《黑色追緝令》中鄔瑪．舒曼和約翰．屈伏塔跳扭扭舞的‘You Never Can Tell’，但我真正喜歡的是這場戲的前後：跳舞前，兩人在餐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尬聊時，背景中能聽見樂團正在試音，彈得稀稀落落的衝浪搖滾，這個試音讓人想到這兩人的故事其實才正要開始，搭配尬聊的稀爛旋律更讓人漸漸忘記他們是兩個性感又深不可測的黑道分子，反而像是一對笨拙地想掌握主導權的年輕男女。這也承接了這一段最大的黑色幽默，鄔瑪．舒曼在拿到冠軍後迫不及待放起的‘Girl, You’ll Be A Woman Soon’——在成為女人前，她先把自己嗑到差點掛了。我幾乎可以想像昆汀在事件平穩落幕，觀眾想起前面放的歌是個煙霧彈時，笑得會有多爽。

也可能這一切都只是我的腦補。那也無所謂，既然他音樂用得開心，那我也自己想想開心就好。

《黑色追緝令》中鄔瑪．舒曼和約翰．屈伏塔跳扭扭舞的‘You Never Can Tell’電影片段。（影片取自Miramax Youtube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