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靜君(愛米粒出版社總編輯)/我們最幸福
「我們能生在這個出版巨大變革的世代,是最幸福的。」
──前文藝春秋國際版權室經理 西山嘉樹(1951-2022)
我的人生不能沒有書
牙醫說我因為壓力大,有顳顎鬆脫的問題,不能再吃口香糖了。我笑著說,沒關係,我的人生可以沒有口香糖。胃食道逆流時,醫生說我暫時不能喝咖啡、茶了。我笑著說,沒關係,我的人生可以沒有咖啡和茶。但,當有人說網路世代,大家都用電子郵件了,誰還要去國際書展?電子書的時代來臨了,紙書就要消失了。又或是網路世代,還有誰要買書看書?我不會笑著說沒有關係,我會很嚴肅的說,我的人生不能沒有書。國際書展、紙本書、閱讀這些事,不會也不能消失。
剛進出版時,每個編輯必備字級表、切割墊,那是從英美訂閱的報紙雜誌找書,用傳真機和國外作者、代理、出版社通信的年代。那一年《安琪拉的灰燼》獲得普立茲傳記文學獎,住在美國的譯者湯新華先生把在亞馬遜網路書店查到的資料越洋傳真過來。我驚訝的問:「這是什麼?」那時整間辦公室就一台電腦,一個撥接網路,晾在角落。我問老闆:「我可以用那台電腦嗎?我想上網。」一開始,我像個怪咖一樣,一個人在電腦前打字,時不時傳出網路撥接的嘟嘟聲。沒兩年,公司每個人桌上有台電腦,文編美編開始上起PageMaker、InDesign。
第一次的法蘭克福國際書展,從本館到十館,往返會議要坐接駁車。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澳洲Text出版社的老闆Michael Heyward(吳明益《單車失竊記》出版人)。那時的Text出版社還是個很小型的獨立出版社,但不知道為何,我看到他時,心裡默默的想:「我以後想要成為像他一樣的出版人。」多年後,Text成了澳洲最重要的獨立出版社,在國際發光。
從小就喜歡書展
我從小就喜歡書展。從以前的國際學舍到台北國際書展,到世界各國的書展,每次一進到書展,都像是看到色彩繽紛的彈珠一樣,在我眼前閃閃發光,令人眩目。從來自世界各國種類繁多的書到值得讓人尊敬學習的出版前輩,到可以共同進步分享書和生活,一輩子的編輯好朋友,這些都是我熱中成為一輩子出版人的養分和動力來源。
假日和幾個山友背著登山背包攀登百岳。穿越瘋狂的箭竹林、手腳並用走過泥濘的上下坡。一路上,因為知道山頂就在前面,大家無怨無悔的往前邁進。抵達3272M高的鈴鳴山頂時,風正大,因為天候不佳的關係,眼前一片白牆。從閂山山頂下來時,霧散去,陽光灑下,台灣獨特的山巒景象躍然而上。一切都值得了。三天兩夜的山上生活,就見到二三十人。一下山,往擁擠的車陣中,看著遠處的山景,心裡想,原來我可以進入那遙不可及的高山,看到那樣獨一無二的風景,何其有幸。而出版,對我來說,正是如此。
出版人生像場不停歇的馬拉松
我從工作了十五年的皇冠出版社離開後,開始了42.195公里馬拉松的長跑運動,同時也成立了愛米粒出版社,我的出版人生,像場不停歇的馬拉松。
二○一二年之後,智慧型手機、雲端硬碟、Netflix等等,網路世界鋪天蓋地。台灣出版業的產值,一路下滑到砍半。愛米粒,在這樣的洪流中,不斷的調整出版方向。我們從初期的出版世界各國的當代翻譯小說和傳記,到近期專注在童書繪本,我學習放下傲慢的曾經。每當有人介紹我是《哈利波特》或米蘭‧昆德拉的編輯時,我更希望人家說我是《我是馬拉拉》或《小熊學校》的出版社。我希望我的成功,不是只有停留在前公司,而是我自己創業的公司。
轉型成為童書繪本出版社
出版童書繪本,是命中注定。我一直是個很喜歡童書繪本的人,擔任過博客來初期的每月童書繪本選書人。公司成立後,很多人一看到「愛米粒出版社」就會問:「你們是出童書的嗎?」《小熊學校》出版十五周年時,NHK來台幫作者相原博之拍紀錄短片,跟我們借了辦公室拍攝。拍攝結束後,相原先生問我:「你要不要成為《小熊學校》的台灣出版社?」那時我正在思考愛米粒的出版方向該怎麼走。念頭一轉,大人不看書,是因為沒有從小培養閱讀的習慣,那我來向下扎根吧。
轉型成為童書繪本出版社,根本就是打掉重練的過程,因為從選書到通路到社群媒體都和大人書不一樣。其實,離開大出版社的舒適圈,成立一個小出版社,就是個打掉重練的過程。小出版社,從選書、編輯、紙張上光方式、通路報品、書店活動、社群串流行銷、讀者服務等等,樣樣都得學習。出版童書繪本,像是我的第二度創業,但沒想到,緊接著迎來的是我的第三度創業。
成立愛米粒國際版權經紀
非常非常喜歡出版當代小說的人,如果沒辦法繼續做這件事,就像是被折斷了翅膀,無法恣意翱翔。二○一九年,我突發奇想,如果台灣讀者不看我選的小說,那我為何不選亞洲的小說給歐美讀者?就這樣,我成立了愛米粒國際版權經紀,主要代理台灣和日本的作品到歐美市場。
第一本主推的書,就是愛米粒出版的日文小說,夏川草介的《守護書的貓》。《守護書的貓》裡面有編輯最愛的貓和二手書店,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拯救書,書絕對不能消失!」一開始時,我參考了歐美代理提供的英文書訊以及過往聽其他人說故事的經驗,調整成適合我自己的方式。法蘭克福書展結束後,全球英文版一賣出,各國的offer接二連三。從十一月到十二月,我們迅速賣出歐美二十幾個主要國家的版權。沒多久,Covid-19世紀傳染病的時代來臨,世界像是被凍結了整整兩年。在拿到《守護書的貓》英譯稿後,我們開始往歐洲小國發展,《守護書的貓》至今授權到三十八種國家語言。
二○二一年的法蘭克福書展,我們推出八木澤里志的《在森崎書店的日子》。因為有了《守護書的貓》的成功經驗,在法蘭克福書展前後,賣出了歐美將近二十種國家語言。二○二二的倫敦書展,是大家正式回到常軌的第一個國際書展。我們的主攻書,柏井壽的《鴨川食堂》,在倫敦書展前後,賣出了歐美十多種國家語言。
往影視授權的市場邁進
在義大利杜林書展時,威尼斯雙年展的人來到我的版權桌打招呼,她說:「我們想邀請妳來參加威尼斯影展的『Books Adaptation Rights Market』,有沒有興趣?」我?威尼斯影展?影視版權的書,我只有代理兩三本呀。回台灣後,我看了大會手冊格式和需要的書單本數,迅速的閱讀大田及寶瓶出版社的書,在取得總編輯們的同意後,將選的書納入推介書單。這下我又要打掉重練,往影視授權的市場邁進了!
我最尊重的出版人之一,前日本文藝春秋出版社的版權室經理西山嘉樹先生曾經跟我說:「我們這些從照相打字、網片印刷時代經歷到電腦化、網路雲端、電子書時代的出版人,是最幸運的。我們以前哪想像得到世界會變成如此?雖然挑戰和衝擊很大,但我們從出版的傳統手工業,一路走到了網路電腦化,有哪個世代的出版人像我們這樣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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