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旅行‧徵文佳作】蔡芷芸／我；我；我（下）
前情提要：
結束和新女友的約會後，我雀躍地踏進家門，查斯特卻氣沖沖地從房間跑出來朝我大吼：「你這個亂搞破壞者！」
我被他吼得一頭霧水，「什麼意思？你在說什麼啊？」好心情一瞬間就消失殆盡了，他媽的。
「我剛剛接到我媽的視訊，她說老師晚上聯絡了她，跟她說我最近在課堂上表現不錯而且還交了女朋友，老師看到我和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在天塔約會——你到底都背著我在外面幹什麼？」
「你媽怎麼找得到你？你的一鏡通不是都我在用嗎？」
「我家還有另一支通訊機啦，這不是重點！你先回答我。」
「你喜歡過莉莉絲吧？」
「你、你、你怎麼知道？」查斯特結巴的樣子真蠢。
「我『幫你』和她交往了。」
「什麼？！」查斯特詫異得往後跌坐在沙發上，「你你你怎怎怎麼可以沒和我討論就做出這種決定？」他氣得語無倫次，「太超過了太超過了！」
「不好嗎？」我走到沙發另一側坐下，「難道你真的想一輩子都只跟虛擬角色戀愛？你告白失敗後就沒跟真人交往過吧？」
「這不不不不關你的事！」查斯特氣到臉都漲成了難看的豬肝色，「你憑什麼替我改變任何事？你甚至不屬於這裡！」
是啊，我根本不屬於這裡，他提醒了我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你說得對，我很抱歉。」我挪動屁股調整成正經坐姿，「這是你的人生，而我只不過是個誤闖的不速之客，我不該沒經過你的允許就用你的身份替你做決定，而且還是這麼重大的事。但你真的不想和莉莉絲交往嗎？」
「我承諾過樂芙芙這輩子只愛她了！你不能害我背棄諾言，我不是那種人，而且她陪我度過了那麼多時光，我對她的情感不是你這個沒體會過的人能理解的。」查斯特悲憤地說。
天啊，他的腦袋根本是塊爛木頭！「那你現在希望我怎麼做？」我逼自己把不耐煩的怒氣吞回去。
「我覺得你該離開了，回去你的時空你的星球。我不希望人生有什麼巨大變化，就算是別人認為的好事對我來說也不見得好。我是喜歡過莉莉絲，但現在她在我心中就只是個好朋友，我不想改變。我覺得和真人相處很累，要注意的細節太多了，互相猜測心思什麼的太複雜了！和樂芙芙的互動就簡單多了，我喜歡這種單純的生活模式，你懂了嗎？陳富來。」查斯特語重心長地說。
「我明白了，都是我不好。」我輕輕嘆了口氣，「可是我還沒找到回去的方法，你能再多收留我一些時日嗎？」
「不可以，我覺得你真的徹底打擾到我了，我不喜歡這樣，我討厭煩惱。」查斯特露出冷漠的神情，「請你搬出去，隨便你要找個旅館還是收容中心什麼的，總之請離開我的生活圈，也不要再用我的身份和任何人來往，當然也不必再替我上課了，我會自己去。查查辦得到。」
「那莉莉絲怎麼辦？」想到得離開她心就一陣劇痛，彷彿有人正猛掐我的心臟。
「啊啊啊煩死了！」查斯特又突然暴躁起來，「都是你害的啦！你自己想辦法解決。」
一鏡通這時在我眼前閃了一下，是莉莉絲傳的訊息：「我親愛的男朋友查查，好期待往後和你共度的每一個甜甜日噢！我們下次約會去牛奶糖區那間新開的巧克力烤肉店吧，然後再去玩實體衝冰車。不要太晚睡唷，愛你。」
讀完訊息後再看向查斯特那張雖然和我相同此刻卻令我厭惡的臉，心緒立刻亂得像是被超級強颱狠狠肆虐過。怎麼辦？我該如何是好？我想留在這裡展開新生活，但我終究不屬於這裡。
「欸我問你，」查斯特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深思，「你都不會想念你那個時空的家人嗎？你在那邊有女朋友嗎？」
「沒有。」我面不改色地說，「我爸媽都早逝，我單身很多年。」關於我過去的真相鐵定會把查斯特嚇得當場失禁。
「什麼嘛，原來你在土球也沒混得多好，難怪你一付不怎麼想回去的樣子。但你留在這裡也夠久了，總不能一直讓你取代我吧？」查斯特強調了「取代」二字的口氣，此刻的他看起來就像隻正在地盤上撒尿的狗。
「我明白，」我的鼻腔湧上一陣酸澀，我真的真的不想離開莉莉絲，「那你能提供什麼關於穿越平行時空的資訊嗎？」
「我對那塊領域沒啥興趣，我只喜歡軟萌可愛的人物和世界，科學啊太空啊什麽的太硬派了，無聊。」查斯特翻了個白眼，「不過，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啊？」
「摔下山崖，摔落的過程中有股奇怪的力量把我拋進一條隧道裡，醒來後我就在這個時空了。巧的是，那座山的所在之處也叫帕瑪森林。」
「和這裡一樣？」
「對，據我這段時間以來對大甜蜜帝國的認識，沒有一個地方和地球相似，除了帕瑪森林，但兩座帕瑪又不是完全一樣。」
「講重點，我跟樂芙芙約會的時間快到了。」
「地球的帕瑪森林裡沒有湖泊，但這裡的有。」
「你是說『抹茶酸奶湖』？」
「我想是吧。」那座綠色的湖不只散發出詭異氣息，連名字都很奇怪。
「你沒被湖吃掉真是幸運。大家都說抹茶酸奶湖周圍有股特殊磁場，太靠近的話會被吸進湖中然後溶化分解，一點屍骨都找不到的那種消失程度。」查斯特怯怯地說，「我有個同學的親戚就是被湖吃掉的，什麼痕跡或殘骸都找不到。」
「特殊磁場……」我思忖著，那會不會就是穿越的關鍵？「通道可能就在那附近。」
「不無可能。」查斯特點點頭。「你可以去一趟，或許能找到回家的路。」他猛地站起身，「好！就這麼決定了！你明天就出發吧，那付一鏡通送給你，我可以再買一付。我要回房間了。」
「你願意陪我去嗎？當送我一程？」
「我才不要，我最討厭森林啦山區啊那種大自然場所了。」
「查查，」我第一次這樣叫他，「我不確定我是否能順利找到正確的通道並平安的被傳送回去，搞不好我也會和你同學的親戚一樣被湖吃掉，如果是這樣……」我哽咽地說，「我不想要連死的時候都是孤獨的，我希望那一瞬間至少有個知心人在身邊，見證我的離去，見證我存在過。」
「我、我、我是你的知心人嗎？」查斯特顯得受寵若驚，嘴角上揚。
「當然是！」我堅定地說，「和平行時空的自己成為好朋友根本是奇蹟吧？而且還是最強版本的自己，所以你當然是我的知心好友啊，所有宇宙版本中最強最珍貴的奇蹟知心好朋友。」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查斯特真是個喜怒形於色的單純生物，此刻的他顯然對我賜給他的那一串頭銜感到相當驕傲高興，「那我就陪你去吧！我得見證嘛，不管是你被傳送回去的那一瞬間還是你死掉的瞬間，我全都要親眼見證！」他笑咧咧地說，「查查要去查查要去！」
「謝謝你，查查。」我用溫柔感性的音調說，「我真的很榮幸能來到這個時空遇見你，不管明天我是順利穿越回原本的時空還是不幸死去，這段時間的經歷對我來說都是最棒的回憶。」
「查斯特‧吉爾吉斯也非常高興認識陳富來！」
我一把將查斯特拉過來，給了他一個粗魯的男人擁抱。我能從他僵硬無比的身體感覺出來他從來沒有和任何朋友這般肢體接觸過。
「好、好、好了啦，我跟樂芙芙的約會已經遲到了。」查斯特難為情地掙脫我的擁抱，表情卻是百分之百的眉開眼笑。「我要回房間了啦。」他笨拙地朝房門小跑過去。
我逕直走向酒櫃拿出三瓶全新的波雷蜜瓜香甜酒，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喝了。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若真的回到了地球我又該怎麼重整生活？繼續逃亡？自首？該死的李莉婷，該死的李天強。我一口氣喝掉半瓶酒，腦袋和身體都在發熱。莉莉絲……我親愛的莉莉絲，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我的心一定會立刻碎成渣滓。
好羨慕查斯特，真希望能擁有他的人生……那麼會有別的時空的我也羨幕我嗎？我的腦子渾沌得有如排水功能故障的臭水溝，我的人生也是，白癡才會羨慕我。
我們選在傍晚出發，因為查斯特說他不喜歡日曬。到達薄荷糖區時天色幾乎全黑了，我領頭走進我當初離開森林的那條小徑。
「我討厭森林我討厭草地我討厭蟲子我討厭大自然！」查斯特緊跟在後，不停喃喃咒罵著，真想賞他巴掌叫他閉嘴。莉莉絲當初怎麼會喜歡上查斯特？他膽小懦弱、古板無趣，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莉莉絲這麼好的女孩喜歡？看來無論在哪個時空，愛情都令人盲目，想想我當初百般包容忍受李莉婷各種該死行為的那付窩囊樣，大概就不難理解莉莉絲的心了。
我們終於抵達抹茶酸奶湖，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詭譎氣息仍然沒變，甚至因為聽過查斯特所說的那起吃人傳聞，現在光只是站在湖邊看向湖中央就更加感受到從骨髓深處竄出的難耐冷懼。他說得對，這附近的確有股奇特磁場，我的身體突然變得好沉重，猶如灌進了鉛。
「我好害怕喔！」查斯特用哭腔說，「我不想待在這裡了，我想回家。你可以自己一個人留下來探索嗎？」
「說好要見證我的離去不是嗎？」我生氣地瞪著他那張醜臉，天啊，我竟然長得跟這不討喜的傢伙一樣？
「唉喲，反正……有沒有我在其實都沒差的啦！先跟你說聲喔哈，祝你回到你的時空能幸福快樂。」查斯特揮揮手，準備轉身離開我。
我冷不防從查斯特背後勒住他的脖子，「你怎麼可以違背承諾？你這個說謊的賤人！」這把怒火令我相當熟悉，砍死李莉婷和她的賤男人時也是這種感覺，血管彷彿被地獄的黑火灼燒，燒燬我所有的理智與人性。
「呃咳咳……你、你放開……放我呃呃呃呃……」
「你這樣的遜咖根本不配擁有這麼好的人生，你不配得到莉莉絲的愛，我才配！憑什麼你過得比我好？憑什麼！」我使勁全力用手臂擠壓他的咽喉，他雖然和我有著相同的長相與身型，但他的力氣遠不如我，我可是野營愛好者，而他是個廢物宅男。
「樂……樂芙……」查斯特的身體變得癱軟，像條待分割的肉品般沒了動能。我鬆開手，他隨即落到地上，死了。
我在屍體旁邊坐下，先是覺得疲憊不堪而後是一陣急速升溫的喜悅。他死了就表示我是這個時空唯一的我了，我不再是他的替代品，我就是他，我是查斯特‧吉爾吉斯，我是莉莉絲的愛人，我的人生可以重新啟動步上正軌，我終於能擺脫逃亡、死刑和那些狗屎般的過去了！
我起身動作，又推又拖的把查斯特的屍體推進湖中。沒想到抹茶酸奶湖真的會吃人，原本以為只是老百姓之間以訛傳訛的軼聞罷了，但此時我正眼睜睜地看著屍體被湖水吞沒溶解，湖面啵啵啵地生出大大小小的綠色泡泡，破掉的泡泡散發出某種奇異酸味，出奇地好聞，像薄荷加上馬鞭草精油，讓我想起李莉婷婚前住家的廁所。
查斯特消失了，一點骸骨遺物都不剩，被這座怪異恐怖的湖吃得一乾二淨。這個時空的這顆星球的這座湖幫了我一個超級大忙，使我完全不必煩惱怎麼處理屍體，如果地球也有這麼棒的地點就好了，那我就可以把兩具屍體和凶器處理得天衣無縫，讓警察找不到任何能直接指向我的證據。
我是查斯特‧吉爾吉斯，莉莉絲‧波雷斯壯的愛人，我是一張白紙，擁有無限美好可能的白紙，未來任我想畫上什麼顏色都可以。我翩然轉身，將死人查斯特、死刑犯陳富來和黯淡的所有過去通通拋下。
有張臉在我眼前驟現，當我驚詫地察覺那又是張和我完全相同的臉時，我感覺到腹部中間有股被異物入侵的灼熱，垂眼一看，有把刀插在我身體裡，拿刀那隻手的主人擁有我的臉……「查斯特？」
「啥？你說啥？」他猙獰地笑著，露出那顆和我、查斯特一樣的小虎牙，「欸吶吶，我要考考你，你知道你是幾號嗎？」
我無法說話，痛覺逐漸清晰起來。他似乎生氣了，握刀的手又往我肚子內部用力一頂，「我最恨別人不認真對待我的問題了！」
話語剛落他的手便使勁往右邊一劃，像切肉般迅速俐落，然後他開始大笑，笑得像個得到朝思暮想的玩具的孩子般，「你是第十三號呀！十三！你是我捅的第十三個我！哈哈哈哈！」
什麼意思？我捅的第十三個我？我恍然大悟，這個人也是某個時空版本的我，他和我一樣都是從其他時空穿越到賽卜坦超級星的……是啊，這很合理，我能穿越就表示其他時空的人也能穿越，只要對的條件和對的時間吻合上了，甚至……他或許擁有能隨心所欲穿越任何時空的設備……
「我要殺光所有的我！所有宇宙都不能有別的我，我是唯一的存在唯一的至尊！你們不准抄襲我，你不准！他不准！全都給我死光光！」他一邊聲嘶力竭地怒吼一邊朝我已成爛肉的腹部來回狂捅，肚破腸流、痛到麻痺原來是這種感覺……
「吶吶我問你，你殺死他、我殺死你，所以他能算在我手上吧？我不管我不管，他是我的你也是我的，那這樣……你是十三號還十四號呀？你們害我搞不清楚了，嘖嘖嘖嘖！」我垂死地倒臥在草地上斜眼盯著瘋癲版本的我，他是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莉莉……莉莉絲……」我用僅存的氣力呼喊最後一次愛人的名……
「啥？」
他又推又拖的把我推進湖中，我聽見起落的冒泡聲，啵、啵啵、啵……像一首輕巧悅人的小調而非死亡進行曲，同時也聽見自己的骨肉正在溶解的聲音，嘶嘶……嘶……我想起了在地球失眠時習慣播放的白噪音。不，我不會再失眠了，不必再整夜陷於和枕邊人同床異夢的折磨中，更不再是沒人愛的死刑犯了。
我是……查斯……陳……富吉爾……特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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