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徵文佳作】陳盈宏/阿嬤的白色粉香

聯合新聞網 讀創故事
阿嬤年輕的時候相當時髦,出門總是打扮得隆重體面,二十歲跟著阿公來台灣,從此就沒回...

文/陳盈宏

那個時候,即使雨綿密地下,也不會心煩意亂,整個世界尚未塗抹憂傷的色澤,我睜眼時窗口總是亮白,光從窗縫流瀉,我偎在阿嬤身邊,即使闔眼貪睡,也還能聞到浮動的痱子粉香味。

痱子粉裝在粉紅色圓盒裡,粉撲稍微按壓,將白色粉末輕輕拍打在脖子、胸口、肩背,涼涼淡淡的清香。我坐在阿嬤懷裡,她將痱子粉拍在我的背上,阿嬤的手臂鬆軟,我倚靠著,香味就會爬上我的臉頰,在我的鼻尖眉梢輕盈旋轉。阿嬤洗完澡,也會拿粉撲拍拍手臂拍拍頸下,那是我童年裡平安寧靜的畫面,像炙熱的正午,油綠青草彷彿黏在地面,熱空氣抽離周遭聲響,一隻蝴蝶翩翩飛過眼前,又翩翩往炙熱裡去,那麼自然而無憂。

阿嬤的房間在大門左側,幼時母親吩咐我腳踩抹布拖地板,我便滑進阿嬤房間,喜歡沉在那空間裡的氣味。暗褐色木製梳妝台上,痱子粉圓盒旁有一瓶明星花露水、一罐虎標萬金油、一把黑色方梳。還有一些盒子裡散置著口紅粉餅、髮油髮夾……二十歲的阿嬤在上海生活,她是帶著貴氣來台灣生根。於是,時髦的氣味就飄在痱子粉外圍,母親有時碎念阿嬤房間厚重的粉味油跡,粉味夾雜濕氣在被褥枕間擴散開來,我卻感到安心。許久之後我才明白,媳婦要適應婆婆的氣味有多難,女人走在一條陌生的幽徑,獨自嗅聞前方未知的動靜。

然後,我也迎來新生命。產後在嬰兒室第一次懷抱女兒,溫熱的觸感,頭枕在我的手臂,微微的重量,我靠近她的臉仔細地聞,像羽絨般輕柔的睫毛鼻翼嘴脣,漂浮著天真純粹的奶香。那是一股熟悉的氣味。

(圖/Unsplash)

或許我對奶香有偏執的眷戀,餵奶的時候,覺得氣味單薄了,不如小時候克寧奶粉的濃純。阿嬤幫我拍擦痱子粉的記憶連結著克寧奶粉的幸福感,泡熱牛奶我會加好幾匙,常喝到沒有完全泡開的粉塊。不沖泡的奶粉本身,就是誘人的私房零嘴,將奶粉分裝在小夾鏈袋裡,到學校與同伴一起分食,滿口奶粉慢慢融入味蕾,那是愉悅的C大調,乾淨平穩,白色的袋裝回憶。

有段日子,半夜起身沖泡牛奶,記憶中濃香的氣味,似乎被繁瑣的生活沖淡,這些白色粉末,在昏暗的光線裡,顯得黯淡寂寥。抱著女兒餵奶哄睡,抱著她輕輕拍背,如果這樣的姿勢是母愛,我或許也像個女人了。

女兒身上的奶味讓我思念起幼時痱子粉的氣味。我靠在阿嬤手臂聞著痱子粉散開的清香。

那個時候,就算雨綿密地下,我也不知道擔憂,一切都是那麼乾爽,彷彿輕輕在日子裡撒了痱子粉。

※戀戀金句:就算雨綿密地下,我也不知道擔憂,一切都是那麼乾爽,彷彿輕輕在日子裡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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