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情深 攜手走過人生最後一哩路

主治醫師看著阿梅姨的電腦斷層與胸部X光片，空氣中瀰漫著靜默的氛圍。原本肺部應是黑色的顯影，但是一團團的塊狀物出現於左邊肺部。簡單來說，左邊的肺部已經被腫瘤侵犯，同時失去氧合功能。此刻阿梅姨仰賴氧氣套管輔助，勉強維持血氧於96%以上，如果移除氧氣便會氣喘吁吁十分難受。

主治醫師面有難色地望向我，「阿梅姨是惡性肉瘤，化學與免疫藥物都已經輪番用上，想不到效果卻這麼差。接下來還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我看著手中的小抄，「放射治療也已經用到極限值，基本上已經很難看繼續作下去。」

附註：放射線治療俗稱電療，透過體外放射線照射來治療腫瘤。因為會有累積劑量，所以治療上無法無止盡地持續使用下去。

主治醫師搖搖頭，「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比較困難了，化學治療部分已經沒有適合的藥物，而其他標靶與免疫藥物的效果也不好。」

她轉頭望著我說：「我可能要告訴病人這項壞消息，目前已經沒有其他藥物和辦法可治療下去。」

對腫瘤科醫師來說，這是很棘手的狀態。腫瘤擺在眼前，你卻苦於無法可以治療，即便是自費品項也得看有沒有效果。否則便如同往池塘裡丟入小石頭，有時還激不出半點漣漪。

「所以，我要把阿梅姨的家屬們全都找來嗎？」面對如此窘境，大概只能提早啟動緩和醫療。希望面臨人生最後一哩路，讓阿梅姨沒有痛苦並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巡房到了阿梅姨這間病房，簡單問候並詢問前一夜的狀況後，主治醫師預備開口傳達壞消息時，卻被阿梅姨開口打斷。

「醫師，你一定要救我，我只想再多活一兩年就好，我並不貪心。」阿梅姨目光中閃著微微淚光，「我的孩子們都已經成家立業，我沒有什麼牽掛，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先生。」

阿梅姨似乎猜測到我們的意圖，於是率先把心底的話說出來。

「我先生個性很木訥，又沒什麼朋友，所以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家裡很少出門。我只想多活兩年，多陪陪他。」阿梅姨望向主治醫師，「如果我先走了，以後他一定很孤單。」

阿梅姨的先生站在一旁安靜地沒有回話，相處這段時間以來，真如阿姨口中所敘述的一樣，他是個安靜不多話的人。雖然他很沉默但是對阿姨的照料十分周全，住院期間都由他陪著阿梅姨。因為三個孩子都已成家，老夫妻平常相互扶持照顧，盡量不驚動孩子們。

此時阿梅姨的先生開口對主治醫師說道：「無論如何，請醫師再想想辦法，一定要救救阮牽手。」

面對這對情深的夫妻，我明白此刻不適合將病情全盤托出，而主治醫師更把原本呼之欲出的話語通通吞入腹中。

可惜造化弄人，即便阿梅姨求生意志非常強烈，但面對如此窘境，我們還能使出什麼方法來幫忙她呢？

走出病室以後，主治醫師陷入長考。我明白她正在動腦筋想些怪奇招數，只是這一次還能有什麼怪招，可以用來應付這番難纏的腫瘤嗎？

此時，我的腦海裡出現方才阿梅姨先生口中所說的『阮牽手』。對他來說，妻子就是牽手，所謂的牽手便是一輩子不能輕易放開手的那個人。

而這份深摯濃厚的情感，即將被擋在眼前的腫瘤硬生生割斷。我們還能想出任何奇招妙術來應付難纏的腫瘤，讓他們繼續牽手下去嗎？

蘇打綠有首歌的歌詞是這麼說的：「牽阮的手淋著小雨，牽阮的手跟你腳步。牽你的手走咱的路，牽你的手不驚艱苦。雖然路途有風有雨，我也甘願受盡苦楚，希望甲你白頭偕老。」

歌詞平淡動人，但是人生道路上，能遇到能一起走並白頭偕老的那個人，那便是人生裡最大的幸福。兩人攜手一起慢慢變老並體會人生圓滿。

看著病人和先生這份淡如水卻令人動容的深摯情感，不禁讓人生羨。但面對阿梅姨的時日不多，還是得找個機會提醒家屬們把握時間。除了好好陪伴她之外，也能盡早準備後續的事宜。

於是我們聯繫上阿梅姨的女兒，把這段期間的病情變化與預後提早告訴她。阿梅姨的女兒知道母親的疾病已無好轉之可能，並且將邁入逐日走下坡的階段，她決定帶母親返回宜蘭，在家中進行居家安寧療護。

阿梅姨的女兒望著我們說：「母親最喜歡老家前方的一窪水塘，坐在門前望著遠方，水塘吸引白鷺鷥前來覓食池中的小魚，而鄰居飼養的鴨子不時悠遊其中。有時候靜靜坐在旁邊看著，一天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想像著那方畫面，人生平淡且恬靜，還有什麼好爭的呢？

在老家庭院擺上兩張竹籐椅，面向著生機盎然的水塘。耳旁響著呱呱吵雜的鴨鳴，眼底映著立於水面覓食的白鷺鷥，空氣中漫著泥土特有的香氣。與身邊的老伴共同欣賞美景，這便是人生中最富足的享受。

阿梅姨的女兒知悉病情後，主動聯絡其他手足，他們對於後續照顧有共識後。向我們表明，希望母親最後一哩路上沒有痛苦，同時把握時間好好陪伴她。

宜蘭老屋中預備好阿梅姨需要的氧氣製造機，她在女兒與先生的陪伴下辦理出院返家休養。那天她的面上充滿喜悅之色，或許是因為離家超過一個月，思念之情溢於言表。

或許阿梅姨很快會再回到醫院，但也可能不會。無論如何，在熟悉的環境都優於醫院中制式化的日子。

所謂的人生對阿梅姨來說可能已所剩無幾，但身邊有家人的陪伴，並於熟悉的環境中迎接下段旅途啟程的時刻到來，必定能減少未知的恐懼並更坦然且平靜地向人世間道別。

●專欄「天使巡房」，每月與你有約：那緹，來自北臺灣，素日在醫院裡打滾，看盡人生百態，於巨塔中陪伴病患走過人生低潮憂谷重新面對嶄新人生。更多暖心互動內容，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