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最後的牽掛在病房中解開

【天使巡房】

氧氣咻咻聲充斥在整間病室，阿碧姨閉著雙眼，她猶如氧氣飢渴般張口呼吸，兒子小泰靜靜地守候在一旁。或許面臨母親即將離開，不捨之情溢於言表。阿泰不時伸手摸摸阿碧姨的臉頰與耳垂，最後緊緊牽住母親的手，面上欲言又止的神情令人不捨。

七年前，阿泰與母親送走了罹患鼻咽癌的父親，之後的日子兩人相依為命。可惜命運之神依舊作弄他們，三年前阿碧姨被診斷出卵巢癌第四期。第一階段治療完成後換來近兩年的平和，但是這次的復發卻來勢洶洶。腹水、肋膜積水接連出現，腹腔內接連出現大小不一的腫瘤，讓腸胃道阻塞不通。阿碧姨無法經口進食，除了需仰賴鼻胃管引流腸胃道消化液，同時掛上靜脈點滴營養，返家之路遙遙無期。

醫師仔細地向阿泰與阿碧姨的表妹解釋病情後，建議採取緩和醫療。因為阿泰的父親先前因為癌末曾面臨相同問題，所以當這次阿碧姨走到人生末期時，母子倆對於DNR早有共識。不接受氣管插管也不給急救藥物與電擊，阿碧姨希望最後一段路能走得順利平安就好。令阿碧姨掛懷的事情，便是適婚年齡的阿泰尚未成家。阿泰與女友小蕙相戀多年，本來預備於年底完婚，但因阿碧姨的病情持續變差，小倆口打算先登記，然後慢慢規劃宴客與婚禮。阿碧姨知曉後十分欣喜，阿泰邀請母親當證婚人，除能見證喜事之外也藉機幫母親沖沖喜。然而阿碧姨覺得體力日益下降，一日不如一日，所以再三躊躇而不敢答應。

日子一天天過去，還未到戶政事務所登記，阿碧姨的病情急轉直下，意識陷入混亂之中，有時清醒、有時昏迷。

病床邊阿泰握緊阿碧姨的手，低聲呼喚著：「媽媽，我跟小蕙要去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了，妳趕快好起來才能來當我們證婚人。」

阿碧姨半夢半醒，意識狀態十分不穩定，以她目前的情況，很難離開醫院甚至到戶政事務所見證兒子與媳婦登記結婚。得不到母親的任何回應，阿泰傷心地流下眼淚，似乎已經太遲了。

安寧共照師楊佳齡獲知這項消息後，提出比較可行的建議。

「如果去不了戶政事務所，不如在病房辦一個簡單的戒指交換儀式。」楊佳齡想起先前曾經幫助其他病人圓夢，所以提議讓阿泰與小蕙在病房裡簡單的儀式，這樣讓阿碧姨親眼見證這宗美事，亦能放下兒子尚未成家的心事與罣礙。

病房護理長知道這件事情後也大方地表示，願意出借交誼廳，可以讓他們不必擠在病房裡進行儀式。

而阿泰返家找小蕙商議細項，但是阿碧姨似乎等不及見證兒子與媳婦的交換戒指儀式，而出現膀胱大出血的情況。她的意識情況持續變差，阿泰焦急地守護在母親身邊，沒辦法抽空購置戒指。他面臨即將失去摯愛的母親，導致心亂如麻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阿碧姨住院後都由表妹陪伴，看著表姊身體情況日日變差，也擔憂此度入院難以躲過死神召喚。因為病情起伏很大，不知道何時阿碧姨會啟程登出人生，表妹趕緊聯絡其他家人來探望她，希望讓她安心平安的啟程。

阿碧姨的弟弟、姊姊們接連前來探望，為了方便他們隨時守候在阿碧姨身旁，醫師同意開放家屬隨時探訪。讓他們把握最後一點相處的時間，陪著阿碧姨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

隨著病情逐日變差，阿碧姨意識陷入渾沌不清，某天一早查房發現阿碧姨已經叫不醒，而且耳垂上出現了一條明顯直線。

那條線是什麼？

當生命末期病人即將抵達生命旅程的終點，在離世前幾天，因為新陳代謝，血液循環變差、器官逐漸衰竭，在意識和身體會有這些表現。

意識遲鈍且反應變慢，睡眠時間變長，清醒時有譫妄的情形發生，例如躁動、坐立難安、反覆翻滾、頻繁地想要下床或者叫喊與呻吟。此刻病人也容易產生幻覺，見到已經過世的家人或牛頭馬面之類的幻象，有時會向家人交代後事或想要回家。

身體上的症狀有眼球上吊或鞏膜水腫，耳垂皺縮並出現一條明顯的線條，另外呼吸速率變慢，時深時淺的張口呼吸或呼吸暫停幾秒鐘等不規則呼吸。有時會聽到喉頭水腫經過空氣振動而出現的瀕死嘎嘎音，聽起來像是痰音等，但其實抽不到痰液。

當病人出現這些症狀時，代表著生命終點就在眼前，此刻守候的家屬又該怎麼做呢？

當病人清醒時可以多和她說話，即便已經昏迷但病人的聽力尚在，所以可以在他耳旁細聲說話。也可以替他按摩或觸摸他並撥放他喜愛的音樂、詩歌或佛經。若病人感覺到呼吸困難時，除了使用氧氣以外，還可以將床頭搖高、或是用枕頭墊高頭部，或用小電風扇吹向病人頭部，可以讓病人感受徐徐微風吹拂。如果病人出現躁動或幻覺時，家屬應接受而非反駁他，此刻可藉由宗教的力量引導及安撫病人的不安或恐懼。此時唯有耐心的陪伴和溫暖的照顧，才能幫助病人減少病痛，並且平靜的啟程前往下一段旅程。

見到耳垂上的線條，我明白阿碧姨即將啟程離世並前往下一段旅程，只是血壓上下起伏不定，過往的經驗提示我，或許阿姨心裡還有放不下的人事物。只是，那會是什麼呢？

查完房後我把陪在一旁的表妹叫出病房，幾句簡單問候後，我直接切入主題。

「這幾天阿碧姨的家人都來探望過了嗎？」我望著表妹，「有沒有什麼人還沒有過來？如果有，得要抓緊時間。」

表妹望著我，「所以應該就在這幾天了嗎？」

我點點頭然後好奇地問，「阿泰之前不是說想在阿碧姨面前舉辦交換戒指的儀式？」

表妹輕嘆口氣，「唉，年輕人都忙著工作，前幾天我看表姊的狀態不大對，就告訴他可能時間快到了，他才趕緊請假過來陪媽媽。」

我大抵猜到她的言下之意，「其實沒有戒指也沒有關係，阿碧姨最期盼的便是阿泰結婚成家，如果真的無法親眼看到，一句承諾也能讓她安心放下。」

表妹點頭表示了解，「我也一直跟表姊說，要她放心如果身體撐不下去就不要硬撐了，還有我們其他長輩在，以後會好好照顧阿泰跟小蕙。婚禮的部分，我們也會幫忙一起籌備。」

「那阿泰呢？」我望著表妹，「阿碧姨除了姐姐與弟弟的承諾之外，最想要聽到的便是兒子的親口承諾了。」

表妹像是被點醒般說道：「我明白了，我聯絡阿泰趕緊過來醫院陪伴表姊。」

阿碧姨期盼的事情無法完成，她怎麼能安心離開？所以拖著病軀不願嚥下最後一口氣，等著阿泰的一句承諾。

那天中午，阿泰與舅舅前來，舅舅低身伏在阿碧姨耳旁說著悄悄話，然後她竟然睜開眼睛接著對弟弟說話。

「以後阿泰跟小蕙就拜託你多多照顧了。」阿碧姨望向弟弟，說出心底話，最放不下的便是他們的事情。

舅舅明白阿碧姨的掛念，「妳放心，阿泰已經三十歲了，凡事都知道輕重，我會在一旁提點跟照顧。」

阿碧姨點點頭，跟著轉頭望著阿泰，「兒子啊，我要先去找你爸爸，以後你要跟小蕙好好過日子。」

阿泰臉頰滑下淚水後點頭表示了解，「媽媽，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未來也會對小蕙很好。」

有了兒子的承諾後，阿碧姨滿面欣慰之色，接著又望向一旁的表妹後說：「這段期間謝謝妳照顧我，辛苦妳了。」

表妹忍住淚水搖搖頭，「都是一家人，說什麼辛苦。」

阿碧姨像是使盡全力般的疲憊，她緩緩閉上眼睛後說：「好累啊，我再睡一下。」

阿泰靜靜地坐在一旁握緊母親的手，此刻這雙牽著他長大的手略為冰冷，或許以後再也無法與母親這番親近。而方才那一幕，阿碧姨好像病癒般自在說話，似乎是離世前的迴光返照。

什麼是迴光返照？

過去有不少的研究發現，當人缺氧時腦部會有一段掙扎的發電，而讓病人突然意識清楚且有精神，某些病人會跟家屬交代完後事或是討要食物。但是畢竟是迴光返照，所以意識清楚的時間不會太長，且出現此現象後幾個小時或幾天內便會與人世告別。

阿碧姨與阿泰對話過後便沉沉睡去，甚至大聲打呼，當家屬們還搞不清楚她為什麼突然可以清楚對話與道謝。隔日清晨，阿碧姨的血壓慢慢下降，沒過多久便心跳停止。阿碧姨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程，啟程與早逝的丈夫相聚。

阿碧姨已放下掛念，在得到兒子與弟弟的親口承諾並且向表妹表達感謝後，放下心中的罣礙後得以安心離去。

有時候我們總會覺得還有時間，今天沒辦法完成至少還有明天，如果明天不行那就後天吧。一天過了又一天，時間不斷虛耗而事情始終沒有完成。

透過阿碧姨的故事，抓緊時間完成事情，莫虛耗時光。因為你的明天或許已是家人的最後一天，把握機會好好陪伴家人，那句說不出口的『我愛你』便趕緊說出口吧。別等到明天想說卻已經沒機會說出口，而空留遺憾。

●專欄「天使巡房」，每月與你有約：那緹，來自北臺灣，素日在醫院裡打滾，看盡人生百態，於巨塔中陪伴病患走過人生低潮憂谷重新面對嶄新人生。更多暖心互動內容，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