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懼裂》影評：狠、爆、色、爽，超尺度的當代感官奇觀

我們看過許多好萊塢描繪容貌焦慮、年老色衰、後浪推前浪的驚悚電影（要被取代的確很恐怖，更不用說還要面對變老這件事），最著名的就是《捉神弄鬼》（Death Becomes Her, 1992），為了回春不惜一切代價，出賣靈魂，成為美豔的活死人；而《懼裂》（The Substance）幾乎是《捉神弄鬼》的變形恐怖版，而且可怖到令人瞠目結舌、嘆為觀止（有趣的是女主角黛咪摩爾的前夫布魯斯威利就是《捉神弄鬼》的男主角）。

《懼裂》是今年（2024）坎城影展最佳劇本得主，劇情描述已年華衰老、青春不再的知名紅星伊莉莎白(黛咪摩爾飾)，在被取代替換的危機壓力下，決定使用一種叫做「完美物質」的神秘藥物，透過注射藥物讓細胞複製，創造出一個更年輕的分裂體 蘇(瑪格麗特庫利 飾)。但這個獨立分裂體與母體雖需共生但難以共存，畢竟衰老與貌美就像是天秤的兩端，彼此利用，蠶食鯨吞。

電影在描繪光鮮亮麗的娛樂產業的虛華之下的世代交替，導演柯洛里法吉特(Coralie Fargeat)用刻意張揚的表現主義風格，鮮豔的色彩，高反差的光影，放大的鏡頭逼視還有聲效，呈現一種當代都會恐怖奇譚的世界。貴氣奢華與隱蔽幽暗的對比性，以及那蜿蜒走廊直通的偌大浴室空間，似乎是母性子宮的意涵延伸，母體分裂出嶄新的個體，更像是母親生育的表演變異。

分裂體需要母體的養分，而母體從分裂體獲得欣慰（成就感），只是母體漸漸被分裂體給過度佔用壓制，這種我們被自己所創造出來的東西給宰制的結果，像是某種馬克思（Karl Marx）「異化」(Alienation)概念的變形。而電影裡那特別打造的暗房密室如同人類意識的深處，肉體沈睡清醒的交換置放，亦如不同性格在意識深處的置放深藏。讓伊莉莎白與蘇不只是像肉體共生，也可看作人格意識的切換。

電影描寫在龐大男性父權主宰的娛樂產業，女星在男性凝視下的扭曲變異，英國藝術評論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曾經提過：「時至今日，還存在於許多女性的意識結構，女性會以男性對待她們的方式對待自己，她們像男性一樣審視自己的女性特質」。要不是本片導演是女性，不然她這樣嘲諷式的誇張獵奇，又會是不同解讀。

導演柯洛里法吉特以逼近《鈦》（Titane）那種肉體恐怖（Body horror）的身體奇觀，痛感爽感並行的重口味，讓電影的幾個章節的劇情推演逐漸失控，沒有完美平衡的美好世界，美好底下總藏著不堪，只有越來越傾斜，直到一切崩毀。

就像是電影《小精靈》（Gremlins, 1984）的概念，只要電影一開始講到規則不可違規，那保證故事發展一定就會違規，這幾乎是B級電影的金科玉律；《懼裂》裡每七天一輪的母體、分裂體交換，似乎必定難以控制，因為人性的貪婪總會摧毀一切，付出代價的不會只有違規者。

本片還讓我想到1962年的《姐妹情仇》（What Ever Happened to Baby Jane?），姐妹相愛相殺，一個出門作樂，一個被關在家。那個年代出現一種形容這類驚悚恐怖類型的名詞叫「老巫婆剥削片」（Hagsploitation），形容一種黑色電影的變形，以那種又瘋又老的致命女性為主角的恐怖驚悚片，《懼裂》某些層面再現這樣的類型元素。

不得不說，女主角黛咪摩爾真的極度犧牲，除了三點全裸還有逐漸衰老後的可怕的特殊化妝；而那幕幾乎是得獎場的「期待赴約」更令人印象深刻，從她準備出門卻一直看到年輕樣貌的蘇的廣告招牌，而不斷自卑地反覆補妝加工，最終放棄自我而抹去一切，自我封閉的獨角戲。從影數十年，黛咪摩爾終於拿到可以發揮十足演技的角色。

而後段那宛如致敬1976年《魔女嘉莉》（Carrie）的血流成河，關門大亂鬥，幾乎將電影推向一種高度感官刺激的亢奮渲染。從容貌焦慮演變成肉體恐怖，從老白男狼吞虎嚥的粗魯進食，到各式內藏器官的血淋淋展現（驚人轉變的爆炸性收尾，在大銀幕看一定更震撼）。還有前面講到的《捉神弄鬼》收尾，本片也幾乎巧妙致敬。

《懼裂》用超尺度的聲色感官來講資本主義之下虛華現實的男性（甚至是女性自我）的視角的扭曲價值觀，真的是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尤其電影裡的男人又色又蠢。

朱哲輝Alan，現為台灣影評人協會理事。正職為線上影音平台的營運經理。文章發表於釀電影、udn 琅琅悅讀等媒體。FB & iG 粉專名稱為「Alan的影劇娛樂閒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