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越千里看台灣】石晨曦/初生

聯合新聞網 石晨曦
中國新住民的心與事。(圖/Pixabay)

文/石晨曦

接機大廳裡,一群男女拉長脖子,用顧盼的眼神盯著每一個走出來的人。先生舉著牌子,上面寫著我的姓名,他舉得很高,怕我看不見。我抱著孩子,拖著笨重的行李,心裡揣著踏入陌生環境時的不安心緒,行過長長的甬道,出現在先生的視線裡。四目相對,我的心石落地。

走出機場大廈,拌著鹹濕的海島熱氣撲面而來,那是我第一次登上台灣這座島嶼,民國八十八年的夏天,先生在大陸的海水養殖場收掉之後。

那麼大的海水養殖場,鋪開一整片的海岸,說收就收了。先生說,都怪他玩忽職守,請朋友來管理,可人的心是看不見的,水裡的魚蝦也是看不見的,看不見的魚蝦被一點一點偷去賣了,可投進去的成本卻是實實在在看得見的,現在已經沒有錢可投入了,該放下的時候就得放下,否則洞只會越破越大。先生讓我別擔心,路總是會有的,想要走下去的人,天不會絕了他的路。因此他決定先回台灣打理好一切再接我過去。

我帶著孩子回故鄉住了數月。數月裡,先生常捎來消息,他暫時住在朋友家,先考職業駕照,沒找到工作前,決定開計程車。後來他攢錢買了一台中古車,不必再跟車行租了。再後來他租了房子,要接我過去。

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以百公里的速度駛向未知,先生一路向我介紹經過處的地名,我恍惚念著那些陌生的名字,大園、南崁、五股、新莊,像是在念某種通關密語。

台灣高速公路。記者許振輝(圖/聯合報系新聞資料庫照片)

夜幕降臨前,我們的車駛進了三重。映入眼簾的是一條條狹窄的街巷和看起來有很多故事的老房屋,參差不齊的直立招牌伸出牆外,紅燈前緊鑼密鼓的摩托車陣,引擎嗡嗡作響在綠燈亮起時立刻衝出那道白線,街道兩旁參差不齊的直立招牌伸出牆外,道路兩旁畫有停車格,停滿了摩托車和汽車,甚至騎樓里也停滿了摩托車與行人爭路。我像一個初生的嬰兒,第一次張開眼睛看這個世界,眼中所及都是我在中國從未見過的陌生風景。中國的商店招牌都是緊貼牆面從左到右橫式書寫。那時的中國摩托車尚未普及,腳踏車大陣我是見過的,城市中一般上班族能擁有汽車的人也少之又少,聽先生說台灣一大部份上班族家庭都擁有汽車讓我很訝異。一來車位難求,二來也是為了方便眾多汽車族才造就了路邊畫滿停車格的獨特風景吧,在當時的中國我沒有見過路邊有畫停車格,也沒有見過如此多的汽車。

舊公寓示意圖。記者游明煌(圖/聯合報系新聞資料庫照片)

先生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格裡。帶我走進了位於窄巷裡的家。磨石子的灰黑地板,客廳裡簡單置放了一組木製座椅和一個茶几,鐵製的三層置物架上有一台二十一吋的舊電視,木板隔間的小小臥室裡鋪著泡綿軟墊,一張彈簧床墊放在地上,角落有一個塑膠拉鍊衣櫃,廚房裡的冰箱、電鍋都是中古的,老舊的流理台上可見蟑螂的蹤跡,地板上積著厚厚的灰塵,空間裡瀰漫著獨居男人的生活氣味。眼前一切超乎我的想像,周圍的空氣悶熱,我的雙腳卻彷彿立於冰河之上。先生用抱歉的眼光看著我。

我把抱怨吞進肚裡,捲起衣袖整理環境,準備做飯,打開冰箱看見幾瓶礦泉水冷冷清清的躺著,找不到可以烹飪的食材。先生過去曾經說過,一個家要開火煮飯才像個家的樣子,我不在的時候,他把生活過得這般淒冷,感覺不到家的溫度。他說為了能早點準備一個家接我和孩子過來,睡覺之餘的時間都在工作,這個家雖然簡陋,可他已盡了最大的努力。我見他頭髮散亂,穿著隨便,沒了過去在中國做生意時那般意氣風發的樣子。他說附近有很多自助餐店,他出去買個便當就好。我沒有聽懂「便當」是何意,經他解釋,才知「便當」就是「盒飯」。他買回來的便當看起來色香味俱全,我卻覺得難以下嚥,那些菜都不是我熟悉的味道。

那天夜裡,我輾轉難眠,腦海裡纏繞著許多雜亂的思緒,明天我要在這座島嶼迎來第一抹晨曦,我該做些什麼?下一半的人生拼圖要如何繪製?

我是石晨曦。一顆粗糙的小石頭飄洋過海在台灣的晨曦中醒來,摸爬滾打,磨出自己的生命光彩。與大家分享我來台灣從零開始的心路歷程。

●2023新專欄登場:石晨曦,來自中國、現居新北,讀創故事駐站原創作家,著有《我在中國的二十年》。分享一個異鄉人來台灣從零開始的心路歷程,以及所見的兩岸之文化差異。每月一篇,敬請期待。

石晨曦

讀創故事簽約作家。 來自中國、現居新北,曾獲第十五屆林榮三文學獎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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