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磚頭】陳顥仁/車站與雲──透視花蓮火車站
在所有來往的消息裡
所有光滑的與
陳舊的消息裡
屋簷緩慢地滑動
文/陳顥仁
有些車站就是得跟雲一起看的。
站在馬路上遠遠看去,花蓮火車站有如傘狀的大棚架佇立在最前端,波浪般起伏的邊線透出金屬的光澤,而下方由片片木板固定製造而成的曲面視覺效果,則軟化了火車站剛硬的性格。然而這些都還不是最重要的。每當我見到花蓮火車站,這些大的傘架上方,隨著山勢的高低起伏,總有奔騰的雲在上方翻攪,彷彿雲從山頂一路往下,流到了這些開花的傘頂,流進花蓮。直到我想起來我還站在即將轉紅燈的斑馬線上。
其實我也想不起來我到底看了花蓮火車站幾次,如果以時間段來算的話,大概就是從新站擴建開工,一直到卸除了所有綠色鐵皮圍籬。從在地下道移動,一直到可以搭著手扶梯上到二樓,我看著這些傘一支一支打開,直到一隻鯨魚願意游進來。我想我幾乎毫不遲疑。當我收到東華華文面試的日期,才發現那是我畢業設計前焚膏繼晷的趕圖期,我故作快樂地跟其他同學說再見,我要去花蓮了,就收拾了一天的行李搭上火車。火車顯得那麼地長,從台中到花蓮即使是太魯閣號也要足足四個小時,我攔了一輛計程車,開門便說你好我要到東華大學。我關上門回頭的時候,花蓮火車站就在那裡,雲也在那裡。
而花蓮的雲跑得很快。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貨真價實的快樂,在橘色、黃色系的系館三樓樓梯口,我對著學院中庭的廊道拍了一張相片,我知道我要到這裡來,而我想記住房子跟我打招呼的這個角度。而我很幸運地被這棟房子接受了,在昏天黑地的畢業設計結束之後,幾乎沒有停歇,把所有宿舍的東西都運回家裡,再從裡面挑出最輕便的行李,跟著我再訪花蓮。喔不,在這之前,我也像面試一樣,特地又來了一趟花蓮,只為了跟房東阿姨簽約,訂下我開學之後的落腳處。我想這是一種過篩,從台中到花蓮,無線地快速地往返,把西邊的自己篩掉,把東邊的自己留下來。
這也保留了我最大程度的矛盾。從未離開台中,但一離開就到了最遙遠的島的對面;從未放下文學,但往建築的方向繞了很大的一個圈。我很喜歡看花蓮火車站,它讓我的矛盾顯得輕盈,讓我的僵持放鬆。印象深刻的一件小事,是花蓮火車站在落成不久後的夏天,因為民眾投訴候車大廳太熱而加裝了水冷式冷氣。主因是花蓮火車站的候車大廳是一個挑高、透空的半開放式空間,山的綠色會進來、太陽也會進來。但讓我最高興的,是這個設計也帶來了大廳裡的麻雀。花蓮火車站裡的麻雀不怕人,三三兩兩的,飛著飛著就往窗上的空隙出去了。
每次當我坐在花蓮火車站的候車座位上時,我都在看這些麻雀。這趟車程可能要去台北、可能要回台中,偶爾會往更南邊的台東,但我總喜歡看著這些麻雀,在牠們小小的身體裡有完美的平衡。如今我又很少回花蓮了,我卻總是想起在站前背包客棧認識的打工男孩,還有許許多多並不生於花蓮,但選擇留在花蓮的人。花蓮的雲那樣好看,夜裡留在火車站屋頂的露水,想也是會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個剎那,回到翻騰不倦的身體中。
●2022新專欄登場:陳顥仁,詩集《愛人蒸他的睡眠》作者,也是建築美學發掘者。從日常的店舖、到修復改建的古蹟,陪伴你細讀建築,體會空間詩意,漫談那些帶有生活況味的台灣特色建築及其迷人風采,更多內容,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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