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九雲/高超的隱身術 ──讀小說《像這樣的小事》克萊爾.吉根

文|鄧九雲
人的記憶真是不可靠。我以為是先看了《夏日悄悄話》(改編克萊爾.吉根中篇小說Foster),然後才去圖書館借了《南極》。但後來爬自己的臉書發文才發現順序是相反的。這記憶的誤差,剛好呼應了《夏日悄悄話》最後帶給我的情感衝擊,關於童年非血緣的親密連結。

「在愛爾蘭的農場裡,也有一個這樣的故事。你知道孩子最終得回家,因為那是發生在一個夜晚都不會黑的夏日。可是冬日終會來到。無論我們多不願意,這就是生命。」過了二十年,我終於理解為什麼每次離開保母家,自己會看著電梯鏡子裡的自己掉眼淚。這是二〇二三年的四月,我還在文章最後提到非常期待克萊爾的新作《像這樣的小事》。不過我私心認為,單憑這一本新作,很難深刻明白克萊爾敘事中那「小」的密度與重量。那小,像是身體某節出狀況的脊椎,輕微的歪斜、突出、僵化、增生都會經由無數的神經傳導,讓你失去一切舒適的日常行動能力。
克萊爾的小說場景,多半都在農村田野。人與人的關係,不是都市的偽親密真疏離,而是更接近古典口耳八卦建構出的鄰里關係,尤其是宗教觀(天主教或新教)框出角色生活與價值的全貌。她的故事,總開始於「這是平安無事的一天,和別的日子沒什麼兩樣」的氛圍,戲劇性往往來自於人物的突然出現以及必然消失。
克萊爾非常會使用第三人稱緊貼角色心理的書寫方式(close writing),尤其是男性——神父、牧場主人、護林員、煤炭商人、警衛……並非所有小說都關心這一點,譬如第一人稱的小說就不太成立,因為主角已經在近距離跟讀者對話。近距離寫作只涉及第三人稱有限的敘述,具體地說,涉及對人物內在有深刻的敘述。
舉例《像這樣的小事》下面這段,費隆即將要發現煤倉裡那可憐的女孩:「費隆打開車尾門,又走去試圖打開煤倉的門,門閂結了霜,僵硬難解,費隆禁不住只問他是否成那個困獸,這一生中有許許多多的時間,他可不是都站在一道又一道的門面前,苦苦等候門的開啟?」然而克萊爾的近距離寫作不只是讓我們聽見角色的內在聲,她同時藉由第三人稱的抽離平衡出高超存而不在的隱身術。在煤倉前的感受,鋪墊出費隆一步步決心不再讓那女孩等候門的開啟。《像這樣的小事》便是透過這種精巧的編織手法,看見微小的全貌。
本文作家
鄧九雲
演員、作家、編導。影像與劇場表演遍及台港中,出版散文作品《我的演員日記》;短篇小說《最初看似新奇的東西》、《女兒房》;長篇小說《女二》榮獲第二十三屆臺北文學獎年金大獎首獎。作品關注於語言、情感、敘事在不同場域的內在調度。
更多精彩文章,都在《聯合文學》雜誌2025年2月號(NO.48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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