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音樂」畫或唱出生活的答案──專訪高妍 X DSPS曾稔文

採訪撰文｜黃于真

高妍的漫畫與曾稔文的歌，在細膩的筆觸與輕盈的旋律之外，都有著能觸發讀者與聽者幽微感受的魔法，像是《綠之歌》最後那幕沒有對白的笑容，或是〈19歲的秋天之歌〉裡唱的「用聲音感受風／和人們很遙遠／但是和自己很近」，在他們的敘事裡，看懂故事的方法並非只有依靠文字與理解，更重要的，是共鳴。本次特別邀請到漫畫家高妍與DSPS主唱曾稔文，從對音樂的熱愛出發，聊聊音樂對各自創作的影響、聽團多年的觀察，以及台北東京的各種回憶。

高妍｜一九九六年，生於台灣、台北。台灣藝術大學視覺傳達設計系畢業，沖繩縣立藝術大學繪畫專攻短期留學。現以插畫家、漫畫家身分在台灣、日本發表作品。二○二○年受邀為村上春樹《棄貓　關於父親，我想說的事》繪製封面與內頁插畫，並以台灣館參展漫畫家身分參與國際安古蘭漫畫節。著有《綠之歌 -收集群風-》。
曾稔文｜一九九四年生，牡羊座O型，在DSPS唱歌彈吉他，有時候也會唱SOLO、DJ、做配樂、也可寫字辦活動。歡迎各方合作。IG@ami_tseng

Q　首先，兩位是怎麼認識彼此的呢？

高妍（後簡稱高） 　我們是因為作品才認識的。當時是二〇一七年最後一屆的「台灣樂團潮」，花博草原上很多人坐著或躺著，此時DSPS還在試音，就在表演準備正式開始前，稔文突然喊了一句「喂！你們不站起來喔？」那瞬間讓我感覺這個人超酷的。那也是我初次聽他們的現場。

曾稔文（後簡稱曾）　我變了！我現在也喜歡坐著看演出（笑）。
我有一次在Mangasick買到高妍（現在已經絕版的）短篇版《綠之歌》，那也是她的第一本漫畫。我工作整天，懷抱著「好想看」的心情不斷忍耐到工作結束，終於在永和豆漿忍不住翻開來看。讀完後我坐在原位，內心卻早已爆開——因為我超級知道漫畫裡她想講的是什麼！她用漫畫與文字幫我說出了一個我難以表達的抽象感受！我當時激動地寫了一小段心得分享在社群，結果高妍超快回覆了，還說看過我的表演。

高　自那次現場後，我便一直關注DSPS的作品，這些年來，有點像一起長大的感覺。最近聽〈我會不會又睡到下午了〉時有種回到原點的感受，那首是稔文學生時期創作的歌，有種青澀少女的感覺，就算現在他的聲音、思想與心理狀態都長大了，可是那首歌保留了很純真的狀態──不是單純、不成熟的意思，而是仍然相信這個世界的某種東西，即使現在已經長大了。

台灣、日本的聽團經驗考

Q　兩位都是喜歡音樂的人，好奇兩位的私人聽團史裡最瘋狂聽團的時期是哪時候？有沒有特別印象深刻的演出？

高　大學時因為不想待在學校，想用音樂把生活填滿，因此只要有興趣的演出我都會去現場。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是二〇一五年透明雜誌、午夜乒乓、傷心欲絕的三團聯合共演，我平常聽的團大多靜態，但那場氛圍非常激昂，台下的人躁動到還會將音箱的電線拔掉、丟水瓶和鞋子上台。因為不太適應這樣的場合，那是我少數幾場沒有聽完就離開的演出。後來在《綠之歌》裡，小綠去聽團時覺得自己的狀態很不好就先離開的那一幕，其實就是延伸自這時候的經驗。

曾　欸！我第一次看透明雜誌時，也有人在觀眾席裡點燃鞭炮，超瘋狂。
剛開始看很多表演是國三到高中，國三時第一次聽獨立樂團的現場，還處在剛開始喜歡音樂的甜蜜期，踏入一個新世界，不會分辨曲風，對什麼都很好奇。這段期間我聽了很多音樂，慢慢建立起自己的品味。
如果是以我自己的演出來說，印象很深刻的表演有兩場。第一場是初次參加FUJI ROCK，在那麼難抵達的地方，大家竟然因為「喜歡音樂」這麼單純的事情，願意從各地參加這個活動，彼此好像變得沒有距離——因為我們都喜歡著音樂。第二場是二〇一九年DSPS有機會跟MONO NO AWARE連續兩天共演。第一天表演時我一直自我感覺良好，但下場後卻得到了很多負評與質疑，巡演經紀人說那場表演只有六十分；因為打擊實在太大了，我在隔天的演出顯得有點沒自信，然而在下台後卻得到好評，甚至MONO NO AWARE個性很酷的吉他手，還特別跑來致意與鼓勵。那兩天是天堂與地獄，提醒我要做人要保持謙卑（笑）。

Q　兩位在台灣、東京都有不少聽團的經驗，想請你們分享經驗到的異同之處？

高　首先是日本人聽團都不太隨著音樂搖晃，可能是因為日本很多場館有椅子，也會在音樂廳表演，所以習慣坐著聽團。另外，在台灣聽團的人相對都是年輕人，但日本的年齡層更廣也更多元，連平日晚上的Live House都能看到剛下班的上班族，或是很多叔叔阿姨。

曾　可能是因為台灣聽團文化的歷史跟市場的確相對年輕，我很明顯感受到日本人更習慣將音樂活動融入在日常裡。不過，我也有日本朋友認為，台灣的音樂環境好自由，沒有限制與邊界。而有點寂寞又殘酷的是，我在日本得到音樂上的交流確實比台灣多，日本聽眾給的回饋有時會讓我嚇到，他們會跟你談音場、聊編曲，很認真分析音樂的細節。

已移動的方式，重新看待生活

Q　高妍如今在日本發展，稔文也常前往日本演出，二位是否認為自己的創作受台北或東京的影響更多呢？

高　這兩個地方對我來講都非常非常重要，也影響我的創作很深。我誕生於台北，我知道這座城市的色澤、氣溫，也有與城市相關的回憶跟經歷；東京則是我工作的地方，雖然也是我的家，但不是精神上的家。我精神上的家、我的故鄉，還是台北，作品主軸也都還是台灣。
有時候會收到「會不會想畫台灣以外的故事」的提問，我都會想到伊坂幸太郎也回答過類似的疑問：仙台出生的他會收到有讀者問他想不想寫仙台以外的城市？他說他會，同時也不會。因為作為小說家他想寫各式各樣的舞台，但他最了解、也最能發揮的始終是仙台。我是一個很尊重歷史文化脈絡的人，也是個外國人，不能為東京背書，我會擔心我的作品是否強行把自己感受到的片面想法灌輸給了讀者，所以對此會比較小心。

曾　台灣以外，我最熟的城市是東京沒錯，那裡也最多朋友、最很多認識的事物，但台北於我而言更有「生活」的模樣。東京提供了我不同的視角，每次到東京，我就會看到新的東西、有新的際遇，我可以用全新的角度看原本的生活，那個切換是很有趣的，移動所帶來的視角改變與刺激，能讓我跳脫單一的角度，重新看待生活。我很多作品都是在這樣的「移動」後所寫的。

高　稔文說的這件事我很有共感。像我陸續收到《綠之歌》的回饋，有讀者驚訝於台灣制服會繡名字跟學號。我們平常不會注意到這些細微的東西，但是離開了自己的國家後，便會發現我們的那些「文化」其實就在日常中。所以，你只要如實呈現出我們生活中所感受到的，觀看者自然能品味其中的異國文化與特色。

Q　〈D.S.P.S.〉唱著「感覺是真的／理解是錯誤的」，《綠之歌》寫著「雖然我說不上是很懂音樂，但透過旋律感受到的音頻，彷彿像一種語言，或者更抽象的情緒……有這樣的感覺，還是第一次。」好奇兩位如今是理解或是感受音樂更多呢？

高　我的作品也很像〈D.S.P.S.〉的這段話。我們不用去理解音樂，而是用身體、情感、當下的感受去聽，它不用很複雜的詮釋。音樂始終是拿來「聽」的，你不用去理解一首歌，你只要去感受它。

曾　我花了很多年才想通這件事情。音樂很自由，你可以為明確為某個主題而寫歌，那樣的創作也很棒，但我不想要別人問我這首歌在寫什麼？因為我不想把答案說死，我想讓你自己感受，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像湖或鏡子那樣，去映照靠近的人。雖然感受跟理解看起來像是兩個對立的論點，但我覺得任何對立的論點，你都是要不停地在兩者間移動、轉換視角，你可以要感覺，當然你也可以理解它。不管你怎麼樣和音樂相處，都會得到很多收獲。

高　我想作品最純粹的狀態就是：作者是一面鏡子，反射出的是「你」，是你內心最純粹的部分。你不用去想作者在想什麼，我想說的都在作品裡面，你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感受。

快問快答

Ⓠ　請用一首歌形容自己跟音樂的關係。
曾　Supercar的〈I〉，「身體由愛帶領／頭腦由愛帶領／心由愛帶領／語言由愛帶領」，歌詞裡的愛（love）與標題的I（我）是相呼應的。
高　細野晴臣的〈TALKING 關於你的種種閒談（あなたについてのおしゃべりあれこれ）〉，近十五分鐘的純音樂。於我而言，音符與旋律是無處不在的。

Ⓠ　請用三個詞形容你印象裡的東京。
曾　質感的、多元的、縝密的。
高　乾燥、暖陽、孤獨。這裡說的孤獨，更偏向「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的概念。

Ⓠ　去聽團或表演時，你最喜歡的瞬間是？
曾　我超喜歡表演前當開場音樂停止、觀眾安靜，並開始sound check的時候，那是「今天要開始了」的訊號。
高　猜當天表演的曲目，猜中會有彼此對頻的感覺。

Ⓠ　如果東京是一家店，那家店會是什麼模樣？
曾　百貨公司的地下街，大家互不干涉地在同一個空間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高　一間不准你滑手機的老式咖啡廳，你要遵照它的規矩：只能進去喝咖啡。

Ⓠ　最後，請選一首歌送給對方。
曾　〈Why Do I Cry〉，這首歌是少女的獨白，聽起來快樂，但聽完後就會感受到他的故作堅強。
高　〈淺顯易懂的愛，強壯的身體（わかりやすい愛 丈夫なからだ）〉，它也是獨白，在說發生了很多事情以後，你突然意識到自己比想像中更堅強與勇敢，那個瞬間是很美好的。

playlist

高妍 ── 東京戀愛少女

從〈恋におちたら〉那樣像是被全世界祝福的、剛陷入愛河的怦然樂曲，到描述戀愛中遺憾的〈後悔〉，直到最後真正放下了彼此感情的〈めのう〉，這是屬於一個人來到東京旅行的戀愛少女適合聽的歌單。順著曲目，從進入戀愛到失戀，細細品味戀愛中的甜美與陰鬱。

01　Sunny Day Service ｜〈恋におちたら〉
02　矢野顕子 ｜〈ひとつだけ〉
03　ゆらゆら帝国 ｜〈恋がしたい〉
04　柴田聡子 ｜〈後悔〉
05　カネコアヤノ｜〈グレープフルーツ〉
06　カネコアヤノ｜〈わかりやすい愛 丈夫なからだ〉
07　くるり ｜〈東京〉
08　NUUAMM ｜〈めのう〉
09　マヒトゥ・ザ・ピーポー｜〈めのう〉

一個人的東京散步ＢＧＭ ── 曾稔文

不知道大家在走路時聽歌會有什麼樣的感覺？我個人情緒高漲的時候戴耳機聽歌，有時會突然中二病發作，跟隨著歌的情境喜悅或悲傷，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主角（啊不然呢）。在下雨天的時候聽原聲帶、在晴天的時候聽輕快節奏的音樂⋯⋯之類的，可以替自己挑選日常的配樂是一件愉快的事！本歌單為「一個人的東京散步BGM」歌曲順序從明亮的白天漸漸轉為入夜的氣氛，分享給大家！

01　The Books｜〈Tokyo〉
02　Dorothy Ashby ｜〈By The Time I Get To Phoenix〉
03　Never Young Beach ｜〈春らんまん〉
04　mei ehara ｜〈蓋なしの彼〉
05　Hebronix ｜〈Wild Whim〉
06　Superfriends ｜〈Million miles apart〉
07　Death Cab for Cutie ｜〈Stable song〉
08　OYAT｜〈同じ夜を鳴らす〉

更多精彩文章，都在《聯合文學》雜誌2024年2月號（NO.47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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