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台鐵司機員」值勤日常及驚悚駕駛秘辛──專訪張櫻環

文．攝影｜萬蓓琪 圖｜國家鐵道博物館籌備處

臺灣鐵道產業女性員工影音資料蒐集計畫：本口述訪談計畫為國家鐵道博物館籌備處自 2019 年起開始進行的採集紀錄。透過訪談不同年代在鐵路局擔任各種職務的女性員工，展現鐵道產業中女性勞動者的不同面向。

櫻環是我們接觸到的第一位女性司機員，嬌小的身材讓我在見面剎那有點吃驚。「司機員沒有身高限制，我不是最矮的，其他人比我更小隻！」櫻環笑著說。《觀・臺灣》57期的女人本事曾以「車勤服務員」為主題《觀・臺灣》57期的女人本事曾以「車勤服務員」為主題，回顧車勤服務員對於身高體重限制的描述，再與眼前的司機員對照，不免感到十分奇妙。

櫻環大學就讀國立宜蘭大學生物機電工程學系，畢業後，她注意到鐵路特考招考「機檢工程」，因為選考學科和大學讀的領域頗為相近，於是便報考，待考試訓練通過後，便分發為火車司機員。

過五關斬六將

「成為司機員」被櫻環講得輕鬆，其實一點也不簡單。光是「考取」就要過三關：首先是鐵路特考筆試、再來是體檢、最後還要進行體能測驗；確實，高矮胖瘦真的不是取決司機員的要項。

關於體檢，最常被提及的是「單手握力測驗」，門檻是35公斤。櫻環與我們分享，起初她去醫院測，發現自己的握力大概落在27～28公斤，而且左手更差。為了加強體能，許多人都去買握力器進行訓練，因為左、右手都要通過，在準備考試的那段時間，每天想到時就要按一下。

然而，握力測驗並不只是考試門檻，在開始駕駛後，櫻環才真正體認到握力的應用是司機員的必備技能，「我們開區間車，開40個站停44次，會很頻繁地操作煞車用的停車司軔閥，然後我們一個禮拜只休一天，幾乎都在開車。」櫻環坦言，即便自己有通過握力測驗，仍需要戴護腕，來保護自己的手。

通過體檢，下一道考驗是「體能測驗」，測驗項目包含「心肺耐力測驗」，女性的合格標準是1200公尺在6分20秒內跑完。櫻環特別提到，從前自己並沒有運動習慣，連小學的200公尺操場都跑不完。但為了應考，自己練習了一陣子，也曾請媽媽拿著手機幫忙測速，「那次我很奮力地跑完，結果花了8分鐘！離合格標準幾乎差了2分鐘！」

於是櫻環開始努力練習，不只鞭策自己要能跑遠，更透過跑山路來訓練大腿，並逐漸增加速度「那時候大熱天我也去跑山路，人家都覺得我瘋了。跑著、跑著，甚至跑出興趣了，後來還跑去報馬拉松，成功跑完半馬。」櫻環笑著與我們分享，彷彿進行體能訓練的日子仍歷歷在目。

新人魔咒

正式通過各種關卡後，到能獨當一面、擔任單人乘務的司機員，還歷經約莫兩年的訓練。中間和師父（教導司機員）搭配上路，要盡可能熟悉各種開車技術、觀念，同時也包括生理作息的調整、遇到故障該如何排除等。

不同於高鐵、捷運的單一車種，臺鐵車種相當繁多，櫻環說道，「有區間車、區間快車、還有自強號等，區間車又分為五、六種車型，每一種我們都要會開，針對不同車型的故障排除也都要了解。」車種繁多之外，每一次車班的停靠站也不同，雖然透過ATP（列車自動保護系統）輔助，司機員並不需要背出每一次列車要停靠的站次，但仍必須時時注意。

講起印象深刻的故障排除事件，櫻環笑說，「我真的是有一點衰，有『新人魔咒』！」在櫻環單獨跑車的第二天，車班是從花蓮站出發的普悠瑪自強號。「那天車子停在洗車線，洗車線是沒有電車線的地方，所以發車前要先拖到車站；到了車站之後，我才能升弓，讓列車與電車線通電。」

升弓完成的20分鐘內，櫻環把行車室整備關閉，然後轉頭、重新做發車整備。所有的事項完成後，她發現距離開車時間所剩無多。

因為普悠瑪是直達車，列車發動後，司機員沒有時間上廁所。櫻環好不容易在發車前從洗手間奔回工作崗位，卻發現列車無法開動。「當下⋯⋯就有一點慌了，想說是鬆軔不良嗎？於是我把司軔閥重新再緊軔，然後再運轉，嘗試一下是不鬆軔、再重新拉電門，都還是拉不起來⋯⋯」

櫻環坦言，還是菜鳥的自己有多緊張，那是第一趟車、又是普悠瑪，後面又一堆旅客，整車滿載，只能馬上請求救援，檢查主任、運轉主任、花蓮站當天所有的主任都來了，短短5分鐘以內能嘗試的方法都試遍了，大家都找不到原因，只好馬上決定換車。「那是我第一天單獨擔任乘務，結果第一次就遇到換車。」

即使是幾年前的事，櫻環在描述「無法開車」的當下時，仍令人感到喘不過氣的緊張感。「後來發現要請旅客下車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旅客會覺得困惑與不理解，這也是一番折騰與學問。那天因為臨時換編組，花蓮就晚了40分開車。」櫻環説，換車後還是由她開回來，除了要克服先前驚恐的心理壓力，回來還要馬上寫故障報告。

而故障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櫻環説，「你們聽過『蟑螂事件』嗎？我就是遇到了，在清潔過程中，有一隻蟑螂死在繼電器那邊，車子就短路了。」

All right！一起上路吧

我們跟著櫻環的區間車一起從出發開始，此時櫻環會喊，「出發all right，開車all right，確認時刻表，準點，鬆司軔閥，然後拉電門，開車。」「開車的時候我們會進行『呼喚應答』，接近車站也都會確認，要確認這站停車、或者哪一站通過不停。」行車過程中，櫻環這樣有力的喊聲也持續著。

「左邊all right，右邊all right！」跟著櫻環上工的這天，從辦公室進入軌道區前，櫻環喊著，每跨越一個軌道就會確認一次，確認軌道淨空、聽火車的聲音確認附近有沒有在調車，才會走過去。不是有沒有人看到、不是要喊給誰聽，那是司機員與自己之間的確認。烈日當頭，那種沒有對象、但是十分篤定而認真的喊聲，櫻環嬌小的身影穿越在那個四周都是調度中的火車機廠，突然讓人覺得有點感動。

「從當學習司機員的時候就要把呼喚應答當成像吃飯一樣的自然，其實也是讓自己打起精神……因為我們的作息很亂，而且不能認床，還要訓練自己的睡眠能力。」話題突然轉到常常需要在外地過夜的生活，不只是過夜，司機員也很需要練習隨時在車班與車班之間把握時間休息，「我早班可能到了蘇澳站，那時是早上十點，可是外面太陽很大怎麼睡？但如果不休息，下午還要開車，會過度疲勞。」

櫻環接著說，「我偶爾會做惡夢，夢到自己驚醒過來、並思考現在是幾點，我為什麼在這裡？我要上班了嗎？我有沒有睡過頭？會害怕，害怕自己睡過頭，也會夢到自己會過站不停，也會夢到火車煞不下來之類的。」

那天櫻環在蘇澳站下車，與另一位司機員交接。她在街上買了便當，走進機務段。「報告，司機員張櫻環，下班報到。」微雨而將暗的天色中，櫻環的喊聲依然像出發時那樣，維持著抖擻的認真。

※本文出自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觀‧臺灣》第58期「HITO流行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