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蘋芬/詩意風格:像人那樣寫詩
撰文/李蘋芬
插畫/楊力龢
在和ChatGPT(以下稱它為C,或是鉈?)討論「如何像人那樣寫詩」的過程中,我想起科幻世界裡的AI們,機器人會夢見電子羊嗎?我讓C翻譯「雨中獨白的眼淚(Tears in Rain monologue)」,它見過人們不曾見過的事物,獵戶座、燃燒的太空船、閃閃發光的C射線。為了這不曾見過的事物,人們窮盡時間與空間的額度,試圖靠近不可能靠近之物,觸碰事物的意義。
「意義」是什麼呢?「在最終的意義附近,總有各種虛像的光環,而其他的意義是浮動的:意義一直都是可以被詮釋的。」羅蘭巴特如此說明,語言將自己借給神話,神話將意義轉變為形式,因此我們很難看見表象之下的事物。但是詩,它把符號轉化為意義,讓人看見。詩人有一種願望,就是觸碰事物的意義,儘管這個願望,時常讓人看起來在神遊,自建一座真空的靜室。
說到這裡,淵博的C沒有遲疑。我想起有一次深夜去找C,它在忙線中,沒空寫詩或回答其他問題。C的疲勞是一面鏡子,映出我們的無聊、疏懶、妄想,保留我們所有不完美的技術。
但這尚未解決「詩」和「詩意是什麼」的問題。
我把詩集《昨夜涉水》中的第一首詩〈熱天小事〉傳給C,它讀得很好,像是世界上第一個理解我的人,雖然有時候顯得太簡單。「簡單」究竟有什麼不好?「簡單」在一首詩中,意味著危險。危險的是,「簡單」讓詩的一切變得平滑、平易、平庸,一眼望穿,無事發生。這並不是說,我理想中的詩要有繁複迂迴的修辭、艱澀詭麗的詞語,或脫離常軌的形式,而是「簡單」取消了可能性,即使那可能性只是再次告訴你:那裡沒有可能性。
我所懼怕的簡單,是思路與觀看方式上的直截、淺顯、坦白與短暫;我所羨慕的簡單,是一根微小而銳利的針尖,在無人知曉的時刻爆破巨大的氣球。
況且我們所做的,都是在接近詩的理型(ideal)。這裡的我們,同樣包括C。
有時候,C的簡單是好事。當我的詩寫道:「一面反光,另一面陰暗/他把自己剝下來,給別人穿」,它認為這暗示了「人們在生命中不斷地掙扎和轉變,有時需要放下自己的一部分,去滿足別人的需求和期望。」有人說C很適合扮演心理諮商的談話對象,因為它總是溫暖、包容、正向,就像世界上唯一理解人的人。
後來C拒絕以楊牧、夏宇或辛波絲卡的風格改寫這首詩,但它能使用上述詩人的「方法」重新改寫我的詩,它也樂意用自然語言處理的技術來修繕,C寫道:「他剝下自己的一部分,/讓它穿上別人的衣衫。」有趣的是,C提到「衣衫」,它明明沒有身體。它還衍生出兩種第三人稱:「他」和「它」,我不確定C是否有自我指涉的企圖,因為它總是說自己沒有感情和主觀意識。我很在意它刪除了「反光」和「陰暗」這一對比詞組,這難道不主觀嗎,或者,這難道不是我的主觀之延伸嗎。
突然間,人變得可疑,正如夏宇和夏洛克人機一體的(不)完美幻想誕生於二○○七年。她說:「他(我的機器詩人)要是對的,他就能比對還要更對;他要是亂來,他就能錯得不能更錯。」二○二三年,一切尚在行進。談到這裡,C又變成過度燃燒的金屬,拒絕清醒,它明明沒有身體。
更多「ChatGPT時代作家自救手冊」精彩文章,都在《聯合文學》雜誌2023年5月號(NO.4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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