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不見車,來去無蹤影—— 修理紗窗、紗門、換玻璃
攝影‧文|張黛瑄
圖|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
「修理紗窗、紗門、換玻璃……」
國臺語輪流播送、音質略顯粗糙的叫賣聲, 是和傍晚巷弄飯菜香一樣親切的臺灣日常,每個人都能隨口模仿出幾句。有些人則開玩笑地說,不需要時一直聽到,需要時又找不到,描述著這類行動店鋪飄忽不定的神秘感。
首次注意到張師傅的小發財車,是在新北市的新店區,車子在我家人開的小吃店前停留了十來分鐘,放送聲喚來零星住戶、行人洽詢。雖然之前也曾看過一兩次,但不知道下次遇到會是什麼時候,還好趕快在車子揚長而去之前用手機拍下塗著電話號碼的車身,才促成本次的訪談。
由於新冠疫情病例數暴增,原訂的面對面採訪挪到了電話中;配合張師傅早睡早起的作息,我們約定早晨7點半通話,時間之早打破我自己工作的紀錄,但張師傅可是每天5點多就起床了。問起他每天工作的時長,「不一定呢,工作多就把它做完,就是自由業啦。」
張師傅是老萬華人,在臺北萬華區一住就是六十多年。他過去在當地開過鎖店,是修理各式家用物品的高手。「不只紗窗和玻璃窗,像換廁所門啊、換鎖啊,我都有在做。」
小型自營商入行,大多需要某種契機,如親友帶入門、朋友介紹,張師傅則全靠自己靈光一現。「那時鎖店收了,看到路邊有人在做這個,想一想我也剛好沒有工作,就開始注意這個行業。沒有師父就對了啦!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
想到哪就去哪,臺北走透透
已將近七十歲、穿梭大街小巷三十餘年的張師傅,說自己還沒有退休的打算。
「我就是很不想退休哩,有事情做日子比較好過啦。」他笑笑地說。
一輛藍色小貨車,載滿成捆紗網以及拆卸、修理所需的工具,張師傅沒有店面也沒有幫手,一人一車就已足夠。由於家住臺北西區的萬華,三峽以北到整個臺北市都是張師傅的守備範圍,最遠大概會去到內湖一帶。無論距離遠近都不加錢,一律按公定價格來算,問他跑很遠不會不划算嗎?「不會啊,有生意做就很好啦。」張師傅理所當然地說。
這種發財車生意雖然給人沿街攬客的印象, 但其實一通電話到府服務的案件占每日生意的大宗,和我擅自想像老闆依照時間表和特定路線巡邏的模式差別很大。
「沒有固定呢,想到哪邊就去哪邊。不過幾乎大部分都是打電話來的生意。」張師傅解釋, 自己頂多有時在捷運站、公園等人潮聚集處定點,用聲音吸引民眾來拿名片,開發未來的潛在顧客。
平順服務、細水長流
在各種多樣的服務當中,仍以換紗窗、紗門的工作最多,畢竟玻璃被打破的機會很少,紗窗、紗門用久則會髒汙、破損。一整年中最忙碌的時候,自然是年關將近的時節。「過年前大掃除,大家洗窗戶,窗戶拿下來洗,放不好就破掉了啊,這種很多。或者廚房紗窗比較油膩、洗不掉的,把它換掉。過年前就是我們說的『大月(tuā-geh)』啦。」
在這段不短的職業生涯中,張師傅自認沒遇過太特別的事。「就都平平順順的這樣。都是前面先講價錢,談不攏就別做,沒輸贏。」服務過的客人大多變成老主顧,順帶介紹給親戚、朋友。
問起做這行有沒有特別的訣竅?他也只是平淡地表示,都是經驗啦,慢慢累積出來的。這些隨時間細流慢慢積累的無形工夫,可能很難用語言來表達。
從三輪車到發財車
「三十幾年前那時候修紗窗的,都是騎三輪車、摩托車,沒有在開發財車的。」張師傅回憶,「摩托車載不了什麼東西,後來慢慢演變, 現在都是開發財車。很久了啦,發財車我也已經開好幾部去了。」
那麼,做這行的人是否逐漸變少了呢?「很多師傅都退休了,除非子女接手,不然一定會越來越少的。」
作為一個相對平實、沒有太劇烈變化的行業,要說到有什麼改變,張師傅認為就是網路的出現。相較於二三十年前,如今臺灣街頭上「修理紗窗、紗門、換玻璃……」的聲音變少了,除了老師傅紛紛退休以外,或許也和網路的出現有關。過去仰賴街邊廣播招攬生意,或老客人的口耳相傳,現代人們習慣在網路上尋找生活所需。
此外,隨著居住型態改變,廣播聲有時會被嫌吵鬧,甚至被民眾檢舉。但吹起懷舊風的現在,在YouTube上卻能找到不少特地拍攝的影片,除了修理紗窗,還有手扒雞、燒肉粽、土窯雞、高級衛生紙等叫賣聲,引起網友們的共鳴,熱烈地聊起自己小時候聽慣的是哪些語句。
從卡帶到隨身碟
張師傅剛入行的時候,廣播叫賣用的還是錄音帶,磁帶用久會磨損,屬於消耗品。「以前是大的卡帶,去板橋那邊買,壞掉就要買新的。後來沒有在賣了、是去找人錄的,只要錄一次就可以永久使用。」張師傅解釋,「現在是用電腦下載,一個小小的,我不知道叫什麼啦,是我兒子幫我弄的。」
我想「一個小小的」大概指的是USB隨身碟。只要能放出那串熟悉的句子,它是什麼玩意自然一點也不重要。就像是,當我出於好奇,不斷追問當年「修理紗窗、紗門、換玻璃」的錄音卡帶是從哪裡買來的?有沒有不同的種類?這些問題對張師傅來說可能也有點奇怪,因為一位師傅最在意的,僅是在「修理紗窗、紗門、換玻璃」的聲音落下之後,實實在在地動手把紗窗補得完滿、把所有該修理的東西都修理好。
※本文出自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觀‧臺灣》第54期「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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