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中／閱讀拯救了靈魂——鈴木涼美《娼婦的書架》

透過鈴木涼美自身的閱讀經歷，《娼婦的書架》探討了多本書籍如何影響她的生活與思考。書中介紹了她所讀的書籍，也深入分析了這些作品對女性身份、社會議題的啟示。這本書具備了真實的情感與深刻的社會評論，更揭示閱讀的重要與可貴。

※以下本文由旅日台灣作家張維中為《娼婦的書架》所撰書評。

文／張維中

閱讀拯救了靈魂——鈴木涼美《娼婦的書架》

常說日本人是很壓抑的民族，從家庭關係、學校教育、職場文化、性別角色到團體對個人的期待，累積著難以釋放的壓力。日本社會有一種特殊的「建前文化」，為了不得罪人，避免特立獨行，不能給人添麻煩，自己的真實想法（本音）往往隱藏在外在表現（建前）之後，個人意見隱忍在心底，久而久之，情緒愈積愈負面，壓力自然是愈來愈大。

表面上看似循規蹈矩的社會，做什麼都很有流程守則，但其實骨子裡充斥著曖昧的潛規則。「不說破」的「讀空氣」規則，在好的部分帶來了察言觀色的體貼，然而在壞的部分，則可能被利用成反正你「不敢說破」那麼我就能夠為所欲為。於是，在有規則或沒規則，可以或不可以，合法或違法之間，產生了灰色地帶，滋生出許多光怪陸離的社會現象。

這其中，就包含了日本的「性」這件事。

所有喜歡日本，在日本文化耳濡目染之下長大的臺灣人，無論是來自於間接或直接的資訊，應該都對於日本蓬勃的性產業文化不陌生。日本行事風格保守，然而，放在性事上，所謂的保守有時候只是表面的呈現，例如在公開的檯面上絕少談性，可是私底下「性產業」卻又非常發達。日本的性產業在法律上處於「部分合法、部分違法」的灰色地帶。1957年頒布的《賣春防止法》明確禁止直接的「性交交易」，但像是風俗店（例如提供性接觸的泡泡浴等）、性感按摩、酒店小姐等，卻又在法律漏洞中得以運作。此外，AV產業（成人影片）只要符合嚴格的規範，那麼就是合法的，至於援助交際，雖然在法律上違法，但迄今仍普遍存在。總體而言，日本社會對性產業的態度是「接受其存在，但不完全承認其正當性」的曖昧，且明明主要是滿足男性的需求，但在男性霸權的日本社會，對於性從業女性仍有明顯的偏見與歧視。

《娼婦的書架》作者鈴木涼美，就是在這樣一個環境中「身經百戰」而成長的女性。

老實說，起初會吸引我想要一讀《娼婦的書架》這本書的主因，除了大膽的書名夠吸睛以外，正也是因為鈴木涼美的傳奇背景。她曾經從事性產業，挑戰日本的傳統體制，踩著這時代對於女／性牽制的泥沼，但她沒有被拖垮，反而從其中建立起強烈的自主意識，浴火重生，像是賞了虛偽社會一巴掌，活出了新人生，這令我對她充滿好奇。

鈴木涼美，從一名性工作者，蛻變成一名曾經入圍芥川賞的文學作家背景，擁有著既斜槓又反差的人生。1983年出生於東京都的她，早在高中求學階段，她就是個叛逆女孩，在澀谷從事「援助交際」，接著考上慶應義塾大學環境情報學部後「更上層樓」，去酒店當公關小姐賺更多，最後甚至拍起AV色情片，變成了AV女優。一般人可能從此跌入永劫不復的深淵，但是鈴木涼美卻在一番深思後，決定擺脫她所謂「自以為是青春的時間」，考上東京大學研究所，畢業後進入《日本經濟新聞》當記者，進而開始創作，直到2014年辭職後，轉身成為專職作家。

在出版《娼婦的書架》之前，鈴木涼美已有多本著作，包括出道作《AV女優的社會學》是改寫自她的碩士論文，探討AV女優的社會地位並分析AV產業。2022年她以小說《資優》入選第167回芥川賞，雖有爭議，卻不可否認文筆受到了文學界的肯定。

我認為在她眾多的出版作品中，這本《娼婦的書架》的誕生最為特殊，其存在也別具意義。坦白說它沒有驚世駭俗的情節，也並非揭露什麼秘辛的獵奇，而是一本很讀起來會一直感到「學習了！」的閱讀筆記。縱使行文間常有她大膽獨特的見解，或偶爾冒出幾段年輕時的荒誕行徑，不過基本上是文風冷靜的讀後感，而且可以感受到作者相當誠實在面對自我。

鈴木涼美在《娼婦的書架》為自己再度增添了一個新的角色——選書人。她挑選了至少二十本書，這些書在她的生命中，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曾經陪伴她沉沉浮浮於性工作的時光，也曾經拉了她一把，幫助她掙脫危險的人生。我們看她介紹那些她挑選的書，聽她娓娓道來她喜歡的理由，於是明白了書的內容與作家的人生。每一本推薦的書，鈴木涼美都會從閱讀作品的感受，拉回自己的人生，對照生命經驗。她毫不藏私地分享，寫下醍醐灌頂的省思，希望這些感受對世人有益。因為曾為性工作者的經歷，她的閱讀切入點，有著更多對抗傳統男性霸權的女性視角。透過介紹影響她深遠的文學作品，她試圖以文化與個人經歷相結合的方式，開啟廣泛的對話，讓讀者重新審視性別、工作、選擇與自由的議題。

所謂的失去自我，是一個人在人生道路上的迷路。想要走回該走的路，找回自我，無論周圍的人再怎麼幫忙，最終仍需仰賴自己的決心和毅力。而閱讀，從來就是一個人的事。鈴木涼美是真心愛閱讀的人，她相信唯有在閱讀之際，才有可能與自己誠實共處，找回自己。

「我從未輕視在人生一小短時間裡，渴求一句能夠惕勵自我話語的重要性。」

鈴木涼美是有說服力的過來人。她因為曾經被閱讀拯救過靈魂，於是相信文字的力量。她寫下這本《娼婦的書架》，除了整理自己的過去以外，也像是一個崇拜閱讀的傳教士，呼喚著對生命感到徬徨的人們，有一天，不妨聽一聽她想傳遞的福音。

●本篇文章內容出自張維中。東京模樣臉書專頁貼文，內容業經重新排版處理，未經同意授權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