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體系標配：分離的戀人──走訪青春國度的莪相與妮歐沐

文／格里．史密斯(Gerry Smyth)

命運多舛的戀人是全世界神話體系的標準配備。莪相和妮歐沐之間受到詛咒的愛情故事跟奧菲斯與尤麗狄絲、赫洛與勒安得耳、崔斯坦與伊索德等許多對戀人令人耳熟能詳的傳說十分相似。莎士比亞在創作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故事時，就是在人類歷史深沉的敘事寶庫中找到靈感的。類似的主題也迴盪在整個現代大眾文化中，因此每當我們遇到歹運或被迫分離的戀人這樣的戲碼時（例如《西城故事》的東尼和瑪麗亞或托爾金《魔戒》的亞拉岡和亞玟），總會察覺到這些傳奇原型的影子。

愛爾蘭的神話傳說也產出不少對被迫分離的愛侶。莪相和妮歐沐跟迪爾姆德和格蘭尼、尼夏和迪爾卓這兩對戀人一樣（編按：都是愛爾蘭神話人物），都面臨不快樂、分離與死亡的命運。這種劇情從古至今之所以會如此好用，是因為「差異」能做出許多不同的變化，用來產生這個亙古的「排除萬難的愛」主題。有時候，戀人遭遇的難題是政治；有時候（就像這則故事）則是戀人根本上的不相容。妮歐沐屬於圖哈德達南（Tuatha Dé Danann）這個凱爾特神話的精靈種族，而莪相則是凡人（儘管他有超凡的本領）。

芬．麥庫爾是凱爾特神話的核心人物之一。「芬尼安」（Fenian）這個形容詞後來跟政治扯上關係（編按：和愛爾蘭民族主義和獨立運動有關），但一開始指的其實是跟這位英雄相關的故事。某些地名便證實了芬尼安傳統在整個大西洋群島所發揮的深遠影響，如愛爾蘭的巴利摩爾芬（Ballymorefinn）和蘇格蘭的寇芬（Colfin）。不過，這也是一個文學傳統，因為愛爾蘭、蘇格蘭和曼島的學者在九世紀便開始寫下跟這位傳奇戰士（和他的家族）的冒險經歷相關的大眾故事。這些故事共同組成了芬尼安系列，之後會在十八世紀成為愛爾蘭文化復興運動的基石之一。許多觀察家都曾多次表示，一場政治運動會受到古代神話體系這麼大的啟發，實在相當諷刺。

順帶一提，「芬」這號人物的故事不應該跟「芬族」（Finfolk）的故事混淆，因為芬族指的是在斯堪地那維亞地區的海洋想像中，經常出沒的超自然生物。不過，由於這兩個傳統都試圖理解非常基本的人類恐懼和欲望，所以不時會彼此接觸重疊。「歡悅與永恆青春國度」的這個概念顯然跟威爾斯傳說中的安溫（Annwn）和諾曼人的阿瓦隆（Avalon）等異世界國度有關，這些地點每一個都源自基督教出現以前的印歐傳統。

然而，青春之島的海洋象徵使它明確成為其中一座「大西洋傳說島嶼」（這也是威廉．亨利．巴布科克〔William H. Babcock〕1922年出版的學術研究著作的書名），在相對近代的時期之前，一直有歐洲製圖師試圖找到這些地方。妮歐沐的魔幻世界其實是傳說島嶼「巴西」的一個變體，這座島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是在1830年代一幅愛爾蘭沿海地帶的官方地圖上！各種歷久不衰的民俗主題和風俗證明了異世界有時候會闖入「現實」生活。另外，儘管這些世界非常吸引人，傳說故事卻總是透露這些地方對人類很危險，就如莪相發現的那樣。

凱爾特傳說的異世界有個有趣的層面，那就是在那裡，時間的運作方式似乎不一樣。世界各地的故事都找得到時間走速不一致的戲碼，例如以弗所七睡仙和《李伯大夢》（Rip van Winkle），而日本的《浦島太郎》也跟現在討論的這則故事有許多相似點。不過，時間不規則似乎是愛爾蘭敘事傳統的一大特色。早在愛因斯坦和柏格森出生的一千年以前，凱爾特宗教便猜到時間具有相對性，後來證實非常準確。最早包含這個元素的文學作品是布倫丹傳說最初的拉丁文版本，故事中有一個名叫巴林德的僧侶，他在聖人應許之地待了十五天，回來後卻發現時間已經過了一年。

若以某種方式解讀，妮歐沐可能會被認為是害死莪相的兇手。事實上，若要以這種方式解讀，不同變化版本的所有女性（尤麗狄絲、海倫、伊索德、茱麗葉、瑪麗亞、亞玟、格蘭尼、迪爾卓、乙姬等）其實都是模稜兩可的角色，帶給主角歡愉的承諾背後潛藏著總會跟隨她們而來的危險。我們很難不去懷疑，反覆出現的這種迷人卻又致命的女性形象，其實是深植在人類物種的原型，而且這個原型跟許多不同的社會文化體系結合後，便能證實世界各地的父權文化的確存在高度的體制性別歧視。

莪相的故事還有一個層面在整個現代時期引起人們的興趣，那就是他是瀕臨滅絕的古老宗教的象徵。從整個芬尼安系列故事對大自然的態度就能看出這點。埃斯莫爾峽谷（這是在都柏林西南方山區的一座真實峽谷）的動植物據說非常充沛多樣，莪相哀悼自己「失去」了這古老的生態系，跟當代對於環境掠奪的影響所產生的焦慮感是一樣的。

某些方面，莪相的旅程令人想起聖布倫丹到西方尋找應許之地的傳奇之旅，但有些人認為，莪相和聖派翠克（故事中的「聖人」）的相遇就像不同世界觀的碰撞，一邊是口述、詩歌和自然，一邊是書寫、教條和「人王」。從這方面來說，莪相就像芬尼安系列另一個著名人物的化身—七世紀的阿爾斯特國王史威尼（Sweeney），他在經歷莫伊拉戰役的血腥之後發瘋了，變成一隻鳥，在愛爾蘭島的樹木之間飛來飛去。

●本文摘自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之《蛇妖、賽蓮、漩渦：來自海洋的冒險與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