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延續的家庭暴力:當我用皮帶抽打兒子 我看見童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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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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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馮以量

當初爸爸打我,現在我打兒子

當童年的你只對著一個人察言觀色,把他的一舉一動記在心裡,你學起來了,而且長大後,你也成為他了。

「當我用皮帶抽打兒子時,我看見小時候的自己……」

書名:《父能量──放下父愛的缺憾,也放過自己》 作者:馮以量 出版社:寶瓶文...

坐在我眼前的這位父親流露出一種很後悔、也很無辜的眼神,看著我。

這複雜的神情,讓我很難忘記。

從事輔導工作這麼多年,我曾經試圖「逼」過不少毆打孩子的父親來接受輔導,但是他們沒有一位出現過。難得今天有一位男性願意接受輔導,我是非常小心地接著他如此真誠的分享。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輔導室呢?

其實是他的太太和岳父,還有我,一同「逼」他來的。

孩子是家庭暴力系統下的受害者

有些孩子目睹家暴,有些孩子經歷家暴;有些孩子,兩者都經歷過。

加害的父親從不帶孩子來接受輔導。陪同孩子的,往往都是受害的母親。

每一次經歷家暴的孩子們出現在輔導室內,我看著他們身體上各個受傷的部位,以及那恐慌的眼神掛在小小的臉頰上,就有一種莫名的憤怒湧上心頭。我心裡常這樣想:

「這個爸爸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這個爸爸到底是怎樣,為什麼可以下這麼重的手?」

「這個爸爸有病吧?」

心疼孩子受傷之餘,我通常都是用「逼迫」的語氣對母親們說:「請你告訴你的先生,如果沒有你們倆的參與,我不願意接下陪伴你們孩子的任務。即便我再怎麼陪伴你的孩子,都不會有多大的療效。孩子只是家庭暴力系統下的受害者,小孩無法改變任何局面。」

我也常說:「若你們一家人要我陪伴你們的孩子,請你的先生和你也務必同步接受輔導。要是你們願意來,我會與孩子和父母分開談,甚至也會跟丈夫及太太分開談。唯有透過和你們夫妻的對談,我才能知道你們倆是如何產生家庭暴力這件事。如果大人不願意改變,我是幫不了小孩的。請你轉告給你的先生知道。」

即便我開出條件,把要求表達清楚,還是沒有一位父親出現過,而我也只好乖乖地繼續陪伴他們的小孩。

多年來,第一位現身輔導室的家暴父親

但是,這位爸爸出現了。

是他主動打電話找我預約輔導日期及時間,他坦言是太太要求他來找我的。他太太開出的唯一條件是:「如果你不去尋求協助,我是不會願意再讓你見兒子的。」

目前他太太帶著九歲的兒子搬回娘家,暫時和他分居。岳父也透過簡訊,放話讓他知道:「假如你繼續打孩子的話,請你別擔心,我可以安排我女兒和你兒子住在我家。我繼續養活他們,你也不用付任何贍養費。」

身為「丈夫」及「父親」這兩個重要角色,他的地位不保,隨時會被岳父「取代」。

所以,他出現了。

這位爸爸,黑眼圈很深,無精打采。很明顯地,這個家暴事件不僅傷害孩子,也傷害到他自己。

他告訴我,自從太太帶兒子回娘家之後,他仍然有去上班,生活還可以繼續維持日常運作,胃口方面也沒有什麼影響,但是一直處於失眠狀態。

他試圖打電話向太太祈求原諒,是太太把我的辦公室電話號碼告訴他。所以他能和太太繼續聯繫的唯一途徑,就是接受我所提供的輔導服務後,太太再和岳父商量及決定是否可以讓他見孩子。

他的眼神已經清楚地告訴我,他很無助。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家暴事件中的父親(加害者)。

我說了一句很粗糙的開場白:「你就說一說當天(打兒子)的經歷吧。」

用皮帶打兒子時,他看見小時候的自己

其實我已經在前一週見過他的兒子及太太了。

太太哭著對我說:「他(丈夫)當天像隻發瘋的野獸,不停地鞭打兒子。不管我怎麼拉著他,都沒有辦法讓他停手。」

孩子的手部及腿部都有不少瘀傷。正當太太要把兒子腰上的瘀傷掀開給我看時,我適時地打住她:「你看你的兒子,他單單坐在這裡看著我們倆談這個話題,已經非常不舒服了。你不需要掀開他身體受傷的部分給我看。我已經感受到這件事對你及對你的兒子來說,都很不容易。」

小男孩當下顯露害怕且恐慌的眼神,被爸爸打的經驗還未回過神。我不願意讓我們的對談再傷害他一次。

我已經從太太口中知道他是用皮帶打兒子,但是我想要親自聽聽這位男性自己怎麼述說。本以為他會告訴我當天打兒子的來龍去脈,但他第一句話就開門見山地對我說:

「當我用皮帶抽打兒子時,我看見小時候的自己……」

說完這句話,他低著頭,停下來。

我追問:「你的意思是說,打下去的時候,你就『看見』小時候被打的自己嗎?」當我說「看見」這兩個字的時候,特意用雙手的食指及中指弄一個開關引號的手勢。

他直言不諱:「是。」

激怒我的,是我對自己父親的失落

老實說,我當下最想要回應的是:「你都知道打孩子是不對的,為什麼還要打下去呢?」

但如果我一開頭提出的問題都在定罪他、審判他,那麼我們的對談肯定不會產生什麼效果。

我很清楚地知道父親給我的童年帶來很多失落及失望的經驗,所以難免有一套「完美標準的父親」手冊投射在其他爸爸身上。

我時常會掉入一種慣性,就是去審判沒有功能及做錯事的爸爸們。我覺得要是把對自己父親的不滿投射在眼前這個身為爸爸的男人身上,對他,是不公平的;對我身為他的助人者,也是沒有幫助的。

說穿了,不是眼前的這位爸爸激怒我;其實早在我成長時,那個讓我失望的父親激怒了我。

當眼前出現一個又一個功能不良的「父親」時,我要如何試著學習把自己童年時對父親原有的怒氣擱在一旁?這是很重要的功課。這也是老天爺的善意,祂要我學懂在這些經歷背後,我如何去包容及愛護一個「不完美」的父親。

我愈能把自己的憤怒擱置一旁,才愈能看懂眼前這位父親正經歷著什麼。

我並不是在壓抑或者不去處理自己的氣憤,只是暫時把這股氣擱置一旁。甚至說得誇張一點,我是把我的憤怒「掛」在輔導室外,結束對談之後,再把屬於我的憤怒「認領」回來。

我的憤怒,看似是他引起的,但是他不需要為我長年累月所堆疊的憤怒而負責任。我需要在當下覺察到,自己內心大部分的憤怒都與眼前這位爸爸無關。

當「現在」與「過去」的畫面重疊,你有什麼感受?

很快地「安頓」好自己之後,我帶著關心的口吻繼續詢問:「你看到的那個自己,幾歲?」

「七歲。」

我問:「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我,那天你不只是打著你兒子,同時也覺得你在打著七歲的自己?」

「不是。我只是『看見』那個被打的自己,我並沒有『打』自己。」

「所以那個七歲的自己是被誰打?」

「我父親。」

大部分打小孩的男人,他們的童年也曾遭受過自己的父親鞭打。

他這番話背後是在說著一個現象:當初爸爸打他,現在他打兒子──這一代傳一代的家暴畫面重疊了。

這也是在對我訴說著一個生命狀態;很不幸,他逐漸成了自己小時候所討厭的那個男人。

這是一項很沉重的代際傷害,也是一個不停輪迴而無法走出來的詛咒。單單聽這些故事都覺得感慨,更不要說是當事人自己經歷其中。

寫到這裡,我想起尼采在《善惡的彼岸》裡書寫的一段話:「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意思很簡單,那就是說:當你用童年所有的時光永遠只對著一個人察言觀色,你把他所有的一舉一動都記在心裡,你學起來了,而且長大後,你也成為他了。

我平常不敢直接詢問男人有關他們的感受,因為大部分的男人是不懂得回應我這個問題的。但是這一次,我感覺這位父親的情緒太滿了,於是冒險問他:「對於你『看見』你爸爸在打著七歲的自己,還有你正在打著九歲的兒子,這兩個畫面重疊時,你有什麼感受?」

他看著我。

「我不知道。」

又是很內疚及無辜的眼神。他很努力地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我邀請他:「你介意跟我說說小時候,尤其是七歲那一年,你經歷過什麼嗎?」

(待續)

●給男性:

你覺得你的父親認為男性必須具備什麼條件,才算是一個男人?他運用了怎樣的言教及身教,讓你從一名男孩成為一個男人?

你的母親如何定義一個好男人?她又用了怎樣的言教及身教,來教導你成為一個男人?她是如何描述你的父親?她又是如何描述她自己的父親呢?這些描述,對你而言,是否有重大的影響?

你自己呢?你有沒有服從或反抗父母帶給你的言教及身教?你認為男性必須具備什麼條件,才算是一個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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