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文化專家眭澔平真實見聞!巴拿馬村落民族逃亡血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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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文化名人眭澔平。(記者啟鉻/攝影;聯合報系資料庫) 戴啟鉻

文/眭澔平

首部曲

巴拿馬大逃亡──看見世界海洋

大開殺戒

  難道人類的歷史就是一連串交錯的「掠奪」與「逃亡」嗎?

  如果說,「生命自己會找出口」這句話是正確的話,那麼這個地球上,人類的生命猶如在一連串「掠奪」與「逃亡」的反覆交替循環下,找尋爭取自我存續的出口。社會學家馬斯婁曾把人類歸納為具備五種層次的需求,從最低一級的「溫飽」開始,就是為了逃離寒凍飢渴,因而製作工具漁撈狩獵,或是彼此爭搶掠奪以獲取到皮毛食物;依次是安全、群體歸屬、獲得肯定榮譽到自我實現的需求,也都如出一轍,亦復如是。

  弱勢民族面對強勢民族只有不斷躲避逃亡,求取一絲生存空間;相對的,強勢民族難免竭盡所能奴役殺戮,進行無以復加地傾軋掠奪。可能連五十萬年前,我們現代「智人」的祖先「直立猿人」,就跟比其高壯優勢的「尼安德塔人」交相爭伐、掠奪與逃亡;最後我們的遠祖竟然逆襲轉贏,讓原本處處勝出的尼安德塔人種神秘消失在考古人類學挖掘出土的斷層,至今依然糾結於不得其解的萬古歷史謎團中。

1996年巴拿馬一個只剩下24人瀕臨滅絕的部落,透過口述歷史的田野調查,揭開了五...

巴村血淚

  我非常非常意外,一場人類學的田調研究,怎麼讓我自身不經意闖進了巴拿馬村寨,糾纏進了這一段五百年來「殷貝拉‧帕拉拉‧浦魯」民族逃亡血淚史的恩怨情仇?

  二十六年前,我在嚮導的帶領下划著獨木舟,深入位於中美洲巴拿馬地峽陸橋地帶的村寨裡,進行整整四十天的文化人類學田野調查與口述歷史紀錄。當時的村子裡只剩下二十四個人,其中還有近三分之一人口皆因醫療落後,加上不得已的近親通婚,出現了輕微先天顯性智障或肢障,我眼見好幾個人是鬥雞眼、駢指或肌肉無力症的患者。在我的研究領域裡,這個現象從外在體質人類學的角度完全可以解釋,但不能解釋的內在文化人類學的田野調查,卻意外爆發了我內心極端激烈的衝突。

  我確信自己一切平等相待,祭司長老到頭目族人也都視我為家人。但是為什麼這二十六年來,我時刻處於另一種類似「掠奪」與「逃亡」的奇幻煎熬裡,竟然有如近鄉情怯般避談這段往事?甚至一直未將獨家的第一手人類學研究紀錄,整理成民族學歷史學術論文,公諸於世……。

  回到五百年前的歷史現場吧!

  西元一五一三年帕拉拉族人不得已「逃亡」,躲避在巴拿馬四處殺戮土著、搜刮黃金尋寶的西班牙人。至於那群西班牙亡命賭鬼,又受困於母國高利貸貴族與債主們的「掠奪」、肆意討債迫害,被逼得走投無路,唯有「逃亡」海外加入尋寶遠征軍的船艦,方可躲避家鄉的「掠奪」者。遺憾的是,這一群人到了巴拿馬反而成為另一族更為強勢的「掠奪」者。歷史上的逃亡者與被逃亡者、掠奪者與被掠奪者,在地球上的追逐,不意結構繁衍出一段人類史詩般可歌可泣的篇章。

  西元一九九六年五月到現在,二十六年過去了,試問自己:

  我到底曾被「掠奪」了什麼?為何始終對這若即若離的巴拿馬又一再「逃亡」著什麼?

  其實待在帕拉拉村子的一個多月裡,不知道為什麼,一向睡眠正常的我,幾乎每晚反覆做著一模一樣的噩夢,太可怕了!我彷彿親身回到五百年前的那個生離死別的深夜,帕拉拉族人被迫逃離三千年原始祖居地的「考殷巴邦」,也就是位於現在全長八十二公里的巴拿馬國際運河通航區裡的家園。

  在夢裡,我怎麼變成了當時最受帕拉拉族人景仰,名叫科瑪格萊的那名地位最崇高的大酋長呢?

  清晰的夢境中,我只感覺自己的雙手被反扣,身軀被五花大綁平壓在草床上,本族人習慣在腰間胯下繫遮的一條蘆葦布條護襠,正被殘暴的歐洲白人扒光。他們還故意把它綁到了我的頭上,矇蔽雙眼,意在羞辱我這大酋長的尊嚴。從那一刻開始,我看不到周遭的一切,心頭翻攪五味雜陳,沒有視覺的感官想像更加速未知的恐懼,只能窮盡伸延我所剩下的聽覺、嗅覺,特別是通體每一個毛細孔儘可能企及的,哪管風吹草動細膩渺小的任何一點點感覺。

  萬萬沒想到隨之而來的,卻是比自己能看得到,更為殘酷恐怖的情境遭遇……。

  鄰村的卡雷塔這個渾蛋,竟然和西班牙亡命之徒巴爾沃亞結盟,當起了我們帕拉拉族的大內奸。完全不管一五一○年恩西索在西班牙所組織裝備起的這支雜牌兵,所謂「尋找新賽瓦斯蒂安新殖民地之黃金卡斯提利亞」的美洲新大陸馳援「遠征軍」,也就是現在正被巴爾沃亞掌控剩下的這六十七人,他們為了尋寶剽奪黃金而闖進我們帕拉拉的雨林家園,即將進行的乃是一場腥風血雨的屠村滅族,簡直就是一群不折不扣殘暴殺戮的惡魔。

  對於世居巴拿馬三千多年的古老民族部落來說,這一切一切的變故實在太非人性、沒道理了!歐洲人所謂「全球大航海時代」發現的所謂他們殖民掠奪殺戮強佔的「新大陸」,根本就是我們「考殷巴邦」的傳統領地,也就是我們的家,並非無人類、沒文化的荒原。

  基於文化人類學發展演進的歷程而言,從舊石器到新石器時代,老祖先同樣藉「體質人類學」上「智人」的優勢,如大拇指能製造工具、阿基里斯腱和背直肌對應骨盆而得具直立行走和長跑的能耐。通過「考古人類學」所出土的文物,證明我們先祖擅用火炙、編織、鑿閥、陶燒等技能,創作出了各種生活盅皿器具,以及漁獵農耕種植的百百款工具。在帕拉拉的歷史上,唯獨就是沒有演化製作出任何人類彼此交相殺伐的武器,勉強可以算是攻擊或防衛的工具,僅僅是那個揹在背上的細小蘆管裡,承裝著一邊鈍頭纏著野棉絮、一邊尖頭沾著雨林樹蛙毒液的吹箭。然而當面對著橫渡大西洋、乘越加勒比海而來,這群盜匪暴徒手上的槍砲彈藥,帕拉拉用吹箭與之抗衡,簡直就是以卵擊石、螳臂擋車,早就預見必然是一路節節敗退滅族的悽慘結局。

  我聽到旁邊眾人放聲喧笑,應該就是那個土匪頭子巴爾沃亞指使卡雷塔,用我們帕拉拉的土語方言逼問我:

  「科瑪格萊!你給我快快供出黃金的下落到底在哪裡?黃金王國的路線怎麼走?每問一次你不說,我就殺一個你的族人!還有,你們村裡怎麼忽然少了這麼多人?青壯男女他們都逃去哪裡?是不是把黃金帶走藏起來啦?」

  我緊閉抖顫的雙唇,不發一語,懊惱自己為何引狼入室!昨天把遠來的巴爾沃亞奉為上賓,想拿黃金送他為禮物,換情交心,於是延請他到我高腳屋的家裡參觀。他非常驚訝我收集這滿室的黃金寶藏,頻頻追問從何而來?現在令我後悔莫及,沒想到惹來殺身之禍,怎會料到這些歐洲白人大老遠跑來巴拿馬的「考殷爸」雨林河湖陸橋地區,居然正是為了逼討黃金!

  的確無人知曉,五百年前人類的歷史進程,剛開始走到以歐洲為核心的所謂「世界地理航海大發現」時期。自從一四九二年哥倫布誤以為直航到中國和印度,就可以突破被阿拉伯商人阻斷的海上商機航線,冀望直接貿易取得香料絲綢,卻意外先後登陸加勒比海的兩大島:古巴和伊斯帕尼奧拉(小西班牙島,今日的海地)。

  十多年來在當地能夠搜刮的黃金早已榨乾殆盡,即使分配領地和奴隸給遠征軍船艦上的人員,也安撫不了這群急於擺脫歐洲債主卻又窮困潦倒的貪婪民怨。於是巴爾沃亞孤注一擲,決定繼續西行尋寶,果然召集到一小批人,在一五一三年再度出航,闖進巴拿馬陸橋地帶。後來巴爾沃亞還真的成為了第一個「看見」太平洋,又找到黃金之路的美洲尋寶關鍵人物。後來他犯罪奪權又殺了總督,面對即將由西班牙本土派發來的皇家判罪懲戒,只有回報西班牙國王,誆稱已經找到黃金王國的尋寶路線來翻案立功,換取一線生機。於是,熟稔南北美海陸河湖、上下交流往來的帕拉拉大酋長科瑪格萊,立刻變成了巴爾沃亞取得黃金秘密通道的第一線索,必須嚴刑逼供,全盤托出整個北中南美洲的黃金藏寶圖。

  夢裡,我看到自己正親身經歷科瑪格萊酋長所有的痛苦……。

  突然我聞到濃濃羶臭的血腥味。對於獵殺過美洲豹、蜘蛛猴、巨嘴樨鳥和樹懶等各種中美地峽雨林動物的高手而言,我絕對可以立秒判定,用靈敏的嗅覺分辨出是哪一種動物的血液。不過這次聞起來似乎什麼都不是!那到底是什麼呢?

  他們不斷把這種我沒有聞過且令人作噁的液體,塗抹在我的臉上,像我族傳統黑娜豹果紅藍彩繪紋身一般,他們似乎正再使用蘆葦管沾抹這些莫名的穢物,繼續塗抹在我赤裸結實的身體各寸肌膚上,恣意畫線勾勒,藉此戲弄屈辱著我酋長的威儀。竟然還塞進我的耳朵、鼻孔跟嘴巴裡,哪怕我的頭顱不斷扭動閃躲,仍遭虎爪大手猛力捏開下顎,強迫灌進液體到喉頭氣管,令我嗆燜窒息,痛不欲生。

  沒想到這只是荼毒逼供的開始……。

蘭嶼是南島文化海洋民族和阿里棒棒飛魚的故鄉,面對時代的變遷,從傳統拼板獨木舟的漁...

  聽到旁邊婦女的哭聲離我的耳朵越來越近,交雜著白人的嘻笑歡鬧聲,特別是巴爾沃亞訓斥卡雷塔,逼問我黃金王國路線地點的嚴厲吼叫聲。我依舊不發一語,哪怕塞入嘴裡黏稠惡臭的液體令我反胃,我絕不說出一個字,畢竟那是我誠信保守,不能洩漏來自南方大洋印加王國的黃金秘密。但是,我發現自己越來越退守到無法抵擋的底線。

  巴爾沃亞啊!你怎麼可以姦淫我族人幼童,又凌虐我部落婦女,還讓她們聲嘶力竭的哀號聲,此起彼落,忽遠忽近,淒厲叫聲充斥著我的耳畔。這比我自身肉體受到戳刺刀剮,還令人髮指,意亂心慌幾近爆裂崩潰呀!

  「砰!砰!砰」

  天啊!這是什麼?我聽得到也分辨得出這是白人開打的槍聲,可是為何每一鳴槍聲響起,都是落在每一名婦女喊叫嘎然而止的同時?我驚嚇到一身冷汗。終於,憤慨中我聽懂了:所有被強暴的婦女,最後都被補上一槍斃命。

書名:飛越海闊天空──心航海時代四部曲 作者:眭澔平 出版社:暖暖書屋文化事...

  同樣是這顆星球上的人類啊!我們的基因DNA如果都能遠溯來自三百五十萬年前東非高原上的原始直立女猿人「露西」(Lucy)的話,「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何苦殘殺相煎太急呢?酋長不能明白的是,已經把所有得自印加王國的黃金珍寶,剛剛全部送交充公了,又何苦趕盡殺絕,如此暴虐折磨一群手無寸鐵,連「武器」都沒有演進發展出來的古文明部族。

  同時,我心裡還在揣度著,那些塗抹在我臉上、塞滿我口中的奇怪黏稠的液體,到底是什麼?瞬間,我忽然搞懂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意識到還有婦女低聲抽搐的哭聲,不斷在我耳邊響起。其實,從我一開始被矇眼綁壓在高腳屋的草床上,就聽到這種仿若蘇格蘭風笛其中一管永不間斷的「持續頑固低音」,一直低吟鋪墊著全村蒼涼的愁緒。原來當巴爾沃亞的徒眾正在肆無忌憚、無法無天輪暴村里的婦女時,凡是遇到正值月事生理期無法行房的女人,就把她們全都丟到我的身邊。

  意識到這一刻,我已經憤慨癲狂到青筋暴烈、血脈賁張地大聲狂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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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極盡全身的力量也無法掙脫,連矇著雙眼的蘆葦襠布也被粘稠的液體沾染,變得厚重堅硬,汁液更滲入我的雙眼,刺痛到無法睜開。這些萬劫不復的西班牙妖魔惡鬼啊!竟然把村婦月事經血汙濁腐臭的排泄物,一再塗抹又塞滿我的頭臉身軀,濫用最為卑劣下流的手段繼續羞辱著我。

●本文摘選自暖暖書屋出版之《飛越海闊天空:心航海時代四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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