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位時代的歷史學將走向哪裡?需面臨技術、倫理和社會挑戰
數位時代下的歷史學將會走向哪裡?
文/范純武(東海大學歷史系教授)
數位時代下的歷史學將會走向哪裡?在數位資料和工具的加持下,我們能寫得出超越像是陳寅恪那樣在抗日戰火下僅受限於手中僅有的《通典》為主要史料撰成的《隋唐淵源制度略論稿》,這般充滿見識的著作嗎?
其次,作為歷史「介質」的史料,被放置在網際網路上,一個個被「壓縮」的墓誌銘、碑刻、圖像、檔案和奏摺、契書、族譜……。曾經存留在那個時代的歷史彷彿只能隔在屏幕之前閃爍,我們還能繼續跟前輩史家們一樣,觸摸實物,和過去的幽魂直接對話?
在數位時代,尤其是數位原生時代的史料又會以何種方式被閱讀和接受。大量的數據和史料可以輕易地創建、修改乃至於傳播。因此,確保這些數據跟史料的真實性和可靠性成為一個關鍵的問題。歷史研究者需要評估和驗證這些來源的可信度。數位時代使得各種不同的觀點和歷史敘述得以更廣泛的傳播。這樣可能會導致多種版本的歷史敘事,其中一些可能是相互矛盾的。因此將來的歷史研究需要更加關注多元的觀點和解釋外,如何進行考證,也成為問題。林富士曾提倡「數位考證」,他認為:所有的人文研究無論是傳統的亦或是數位的時代,都需要立足在資料之上。同樣的,這些資料也需要去進行考證。因為資料的形式和運用,以及檢證資料所會碰到的各種問題,乃至考證的方法和工具原則都是變動不居的。網路上「不忠」的複本,偽造的事實在數位環境中會變得更廣,處理起來也會更形困難。
雖然說今天的歷史學家在自己於史料的關係方面能夠有相對自由的選擇,但他們依然依賴檔案與文獻的保存狀況,如同前面所言,歷史學家的全部方法、研究與成果都取決於他們能夠掌握的材料。不過,歷史資料庫的建立是一個經歷多次篩選的過程。這種篩選與選擇的過程,不僅限於如戰爭、天然災害等意外,也和政治的局勢發展有關。史料分類上的程序、材料的收集、背後資金的提供也在產生作用。材料的可接近性增添了各種問題。查閱敏感性的新近材料也會引發廣泛的爭論。如何處理檔案法規、政治問題和倫理自由之間的關係。亦或是史家仍能保持資料庫之外的史料敏銳度,亦是需要自覺的意識。
如果能夠使用這些資料庫那還好說,有時候甚至是沒有資格去使用這些資料庫。因為它是由個別的數位化資料公司所擁有,以學術的名義,從檔案館與圖書館取得了史料的原件,經過掃瞄、數位化後,再販售給特定購買的單位、大學和圖書館。以中文世界史料的數位化情況為例,一九九八年在北京成立的「愛如生」數字化技術中心值得注意,原名是愛如生文化交流公司,中文典籍史料的大型資料庫建置工作,幾乎都有見其蹤影。公司早期是以論壇P2P(peer to peer)對等技術,是類同去中心化、依靠使用者群(peers)彼此交換不同資訊的網際網路體系,在兩岸三地人文類的研究群體間風行,學生們和研究者透過掃瞄上傳自身所見及的各種資料,獲得虛擬貨幣後,再用以交換下載自己想要的資料。相類的論壇還有國學數典;如今這些論壇如國學數典已在二○二三年年初停止服務,愛如生這間公司則已轉型成為漢籍電子文獻、各種報刊資料庫主要的提供者。資料庫的使用費用所費不貲,學校的經費又會限制購買的能力,而只有特定的研究單位、少數的研究型大學才有錢購買,通常只能夠限定的網域內使用。數位資源的傾斜,一如真實的世界。
數位歷史學還面臨一些困境和挑戰,包括了:
一,數據質量和其真實性。數位歷史學依賴於數據的數位化跟儲存,但是數據的質量和真實性仍然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不正確的數據可能導致錯誤的歷史解釋。
二、數位分析工具所具有的複雜性問題。在使用數位工具進行歷史研究時需要具備相應的技術知識、資源,這對某些歷史學者來說,這可能是一個需要挑戰的障礙。因此,數位技術能力的不均等,可能會影響到研究上的平等性。
三、數位鴻溝。在某些地區與社群之中,數位資源跟技術性的使用上是有受到限制的,可能導致數位歷史學發展上的偏重,也讓某些歷史議題得不到應有的關注。
四、數據隱私以及倫理問題。數位歷史研究可能會牽涉到大量的個人數據和隱私問題,如何進行適當的數據處理?以及其所具有的倫理標準又會是什麼?尤其是在面對原生數位史料時思考這些會變得更為重要。
五、數位支援的持久性。數位資源需要長期的保存和維護以確保他們在未來仍然可以使用。不過,這需要長期的資金和技術上的支持,否則這些資源可能會在時間當中消失。
六、公共參與。儘管數位歷史學提供了更多的大眾互動機會,但如何吸引和保持公眾參與仍然是一個挑戰。數位計畫需要考慮如何使歷史變得更具吸引力,並增加大眾的參與度。
數位歷史學面臨著多種技術、倫理和社會挑戰。但這也為歷史研究帶來了許多契機。我們將更深入、更廣泛地研究和呈現歷史。解決這些困境需要跨學科的合作和不斷的努力。對了,忘了說,關於這段數位歷史學困境的論述,其實有參照ChatGPT 所提供的觀點去改寫的。
數位歷史學是不是歷史學發展的「必向」之地?從「史學即是史料學」的層面來看,眼看是逃脫不了的。未來的歷史家不一定會拋棄掉窮經皓首精讀訓練的功夫,卻會有更多拉開閱讀距離,以不同的數位方法去剖析歷史文獻的研究者。林富士曾做大膽的預測,他說:未來的人文研究,探索現象之間的「關聯性」將會取代「因果關係」的分析。預測未來將重於了解過去。遠讀或鳥瞰資料將取代細讀。文字敘述的魅力將會逐漸消退,詮釋意義和解釋事實的工作會逐漸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以一目了然的視覺化呈現的數字、圖表與空間分布圖……這樣的世界,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他讓我們再想想。
●本文摘自貓頭鷹出版社出版之《何謂數位歷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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