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台北國際書展/中國獨立電影導演相梓《懸河瀉水》新書活動

琅琅悅讀 暖暖書屋
(圖/暖暖文化提供)

文/相梓

  一九八○年代末,我們這一代在童年便目睹了中國社會最深刻的變革。一九八○年代的純真與希望在一夕之間消失殆盡,巨大傷痛尚未療癒,僅僅以經濟發展為膏藥遮掩傷口勉強續命。刮骨療毒的勇氣不復存在,只能將燙手山芋以擊鼓傳花的方式留給後人解決。維持社會穩定的荒誕方法多種多樣,其中最多快好省的方式便是從孩童開始,壓制其獨立之精神,去除其自由之思想。更何況自開國以來,教育從來不是以愛為出發點的教育,失其根本,以致三光遮蔽,萬馬齊喑。

  我想,這話我不說也會有人說,這書我不寫也會有人寫,時代的灰漸迷人眼,沒人能置身事外。偏偏正史總是宏大敘事航拍視角,個人史家族史乃至野史極有補充說明它的必要。小說虛構人物情節,電視臺也會播日本動畫片,課間休息時大夥兒沒事就愛紮堆兒交流情節分享觀後感什麼的。我因為眼睛不好,看一小會兒電視就淚流滿面,以至於常常看不到結尾,因此便落下了某種後遺症,那就是每當人們談起開放式結局的文藝作品時,我就會不禁聯想起那些年我沒看完的《美少女戰士》。

  我問新同桌邱洋喜不喜歡看《美少女戰士》。他說喜歡。我問他喜歡哪一段,他說變身那段。我一愣,佩服他的直爽乾脆,感到自己仿佛已同他的靈魂握了手。

  十歲的男生果然比九歲的男生成熟。我的前任同桌晉海龍只會揪我小辮兒,趁我站起來時撤我的椅子,往我後背上貼紙條什麼的,唯一的優點就是會唱邁克‧傑克遜的歌。晉海龍他爸是計程車司機,在一九九○年代,那是一個時髦高端的職業,他爸緊跟潮流,家中有國內外最流行的音樂磁帶,所以他每天搖頭晃腦唱的都是我們壓根兒聽不懂的英文歌,顯得特別不合群。因他特立獨行且有崇洋媚外的嫌疑,導致班主任李老師並不看重排名僅次於我的他,他也成天一副鬱鬱不得志的腔調。

  「這是哪個球隊的隊服?」

  「克羅埃西亞。你看後面印著十號,這是蘇克的號碼。你爸看球嗎?」

  「不看。蘇克是誰?」

  「達沃‧蘇克,克羅埃西亞當家射手,他有一隻會拉小提琴的左腳。」

  我雖然知道這話不過是形容蘇克球技高超,但聽罷腦海中還是不由得浮現出身殘志堅的青年用左腳拉小提琴的畫面。

  暑假裡養成的看書成癮的毛病一時間難以改變。我仿佛不是在讀書,而是在吃書,幾天吃完一本,接下來就是纏著我媽給我買新的。哪兒有閒錢老買書去,我媽想出了她認為高明的主意,就是買小孩兒不容易看懂的書,總要時間長點兒才能看完吧。可我卻有同五柳先生一樣的毛病,所以古文《三國志》、《東周列國志》、《孫子兵法》、《三十六計》那一類的也禁不住看,再要錢買書時,她就把我往新華書店轟。她說你去書店蹭書吧,不用買,你表姐在那裡上班,沒人說你。

  在書店蹭書,一站就是兩三小時也不覺得累。確實沒人轟我走,整個書店清淨得很,一個不惹麻煩的小孩兒給書店添點兒人氣,他們沒什麼損失。我是沒趕上八十年代詩歌熱那會兒,人人愛看書愛讀詩,如今這書店連鬼影兒都少。我媽當時在備考成人大專,家裡放著一本大學語文,她還沒翻開過我就已經看完了。讀完了雜七雜八一堆書之後,自然覺得上學沒意思了。那時候大家都學習深圳精神,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生命。回學校上課,老師講得我都會了,好好聽課就等於在浪費我的生命糟蹋我的金錢,這麼想想,上學實在是太虧得慌了。得益於邱洋的出現,閑來無事我們可以一起憑著記憶複述那幾年春節晚會的相聲小品段子,接接各科老師的下茬兒,學校才不至於太過無趣。

  想必是下茬兒接多了,氣焰太過囂張,惹怒了老師們,有一次上思想品德課,張老師往我倆這個方向瞥了一眼之後說:「你們這些人將來無非是社會主義的螺絲釘,哪裡需要就得往哪裡擰。現在就得服從命令聽指揮,別老炸刺兒。」我很是認真地想了一下,大夥兒都當螺絲釘,誰當螺絲刀呢?社會主義要一堆螺絲釘有什麼用,那不是一團散沙嗎?難道無數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就是為了開一個社會主義的釘子鋪嗎?不對吧,怎麼著也得算是個龐大精密的機器吧,這機器萬一壞了就得有人維修吧。我來學校接受教育,進校門好好一人,出校門反倒成為一螺絲釘,這上哪兒說理去啊?將來我起碼得成為社會主義的修理工吧。可我發現好像其他同學對於成為螺絲釘這件事沒什麼異議,感覺戴上紅領巾你我都是共產主義接班人,螺絲釘就螺絲釘唄。我感覺這個事情怎麼想怎麼不靠譜,只是這話卻憋在肚子裡,不敢跟其他人說。

書名:懸河瀉水 作者:相梓 出版社:暖暖書屋文化 出版日期:2024年01...

  常言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在我們學習毛澤東同志接見掏糞工人時傳祥的課文時,一件小事證明我的謹慎是必要的。李老師在上面講課,我盯著課文配圖裡笑容可掬的領袖嗤笑了一聲,邱洋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異樣。他偏過頭來盯著我,眼睛裡含著憤怒與唾棄的光芒,仿佛在說偉大領袖接見全國勞模這樣嚴肅的事情你居然敢笑。他緊接著小聲指責我說:「你怎麼能看不起勞動人民呢?」我驚訝地看著他,「誰看不起勞動人民了?我是看不起偉大領袖。勞模此時難道不就是一個政治道具嘛,不就是領袖表演親民的背景板嘛?」

  這樣說完當然痛快,然而實際上我並不敢如此理直氣壯。邱洋質問我之後,我怔怔地說:「你誤會了,我沒有看不起勞動人民。」「你就是,別狡辯了,沒看不起勞動人民你笑什麼?」我一時語塞,不敢把心裡話說出來。那一刻,我不能確定這個義正嚴辭的男孩到底還是不是之前那個喜歡看水兵月變身的足球和曲藝愛好者了。我沒想到同桌兩個多月,每天從上學聊到放學,他居然還不瞭解我。我隱約意識到我們並不是一路人,可我又不願意相信,因為我喜歡他。

●本文摘選自暖暖書屋出版之《懸河瀉水》。

<在巴塞隆那街角的咖啡廳裡寫下《懸河瀉水》>新書分享座談

時間:2024年2月24日(六)15點至16點

地點:2024台北國際書展世貿一館展位區D521(暖暖書屋文化展位內之人文講台)

講座內容:

一九九○年代是中國大陸社會體制轉型及國力崛起的起點,整個社會發展充滿了各式各樣思想觀念和行為模式的衝撞及調整。想了解當代中國的面貌,必然得深刻理解這段時間的發展演變。

本書藉由一位十歲女童的視角描繪了上世紀九○年代末處於社會轉型中的中國大陸,透過展現她的家庭及校園生活的點滴,用童真詼諧的口吻講述那個年代的美好與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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