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騙肆虐!「少年車手」人數遞增 逃離組織慘遭不人道施虐

聯合新聞網 寶瓶文化
(圖/unsplash)

文/戴志揚

詐騙肆虐,「少年車手」世代的誕生

──詐欺集團裡,一具具殘破屍體堆疊的代價

詐騙組織向來是「進得去,出不來」。若沒有遵照組織規則,或是想離開,輕則毆打教訓,重則重殘或是遭凌虐致死,讓人無法、也無膽將組織內的運作狀況外洩,確保集團「永續經營」。

「少年車手」,一種新型的大宗青少年犯罪

「要抓詐欺集團和幫派組織成員一點也不難,只要看到街上開著各型千萬超跑的年輕人,花點時間查下去,通常都會有成果。」這是一位專辦詐欺的刑警和我說的小玩笑話,真真假假,是否有因果關係不得而知。

但是看著警方破獲的詐欺集團,拿著詐騙民眾而來的血汗錢購買炫富的高檔名車,豪宅一戶比一戶高級,甚至在幫派聚會、黑道喪禮上由小弟搞排場的盛大場面,我似乎也不得不信這個邏輯。

二○一七年在台灣治安史上是相當特殊的一年,一種新型的大宗青少年涉法模式,竟遭到非正式的命名。根據警政署統計,這年涉及詐欺集團遭捕的青少年首度飆破萬人,高達一萬零兩百三十一名,已超越各種青少年犯罪型態,因此被廣稱為「少年車手世代」的誕生。

少年詐欺犯逐年增加,已成為治安的一大隱憂。司法院統計,全國已進入法院審理的青少年詐騙人數,除了二○一七年首度超過一萬人,從二○一九到二○二二年,每年的涉案人數也皆在九千人以上。

到底是何種誘因,讓這些孩子前仆後繼地加入詐欺集團?

為什麼當車手?

我曾在警局內,與十六歲的車手小凱有短暫接觸。當時我問:「為什麼當車手?你不怕有案底或是被利用?」

小凱回我:「因為家裡需要錢,所以我去超商打工,但是時間長,賺得又少。有一次碰到朋友,他請我去幫他領個錢,才幾分鐘就賺到一個禮拜的薪水,而且他們向我解釋詐欺案都判很輕。看在錢的分上,我當然直接加入啊!」

小凱繼續說:「我們那組大概有二十個成員,年紀都差不多,大家互相拉同學和朋友加入。當時腦子裡只有快快賺錢,誰想到最後反而因為違規,被上面恐嚇要罰錢,結果賠光光。從我出事到現在,上面的人全部聯絡不到。警察說我會賠被害人賠得很慘,還可能被關,超後悔的……」

組織內,少年車手身陷「地獄」

然而看著上了手銬、一臉沮喪的小凱,我卻是喜悅的,只差沒有當場說出:「恭喜你被抓!」在我眼前的他,至少還是個活生生、充滿青春氣息的陽光少年,沒有遭到不人道的施虐。我甚至有股衝動想擁抱他一下,對他說:「見到你活著真好!」

這是因為民眾看到的一面,是詐欺集團用盡各種無良的手法,吸乾被害人一生的積蓄與心血;但我身為記者所見的另一面,卻是這些青少年車手因為黑吃黑、工作不力、不聽命令等種種原因,在山區、工寮或是公寓內,被當成豬仔般,遭到同夥以慘無人道的手段凌虐後,痛苦地嚥下最後一口氣,棄屍在荒野山區……

一具具被打得面目全非、全身烏青、手腳變形的遺體在各個角落被發現,且完整的凌虐過程還被詐欺集團刻意放上網路炫耀。

這個過程除了「地獄」,我找不到最適合的形容詞。

拿走三千元,竟被夥伴凌虐致死

我這輩子永遠無法忘卻一場「酷刑直播」,那是天道盟太陽會成員教訓旗下黑吃黑少年的私刑。遺憾的是,事後看到影片時,少年已在太平間內。

這名少年拿走了僅僅三千元,卻遭同夥凌虐長達兩個小時。昔日的麻吉和大哥全成了殘酷的劊子手,他們用球棒痛毆,少年在畫面中聲嘶力竭地哀號,不斷哀求「別再打了」。

這群人魔竟然還當場開視訊,向少年的母親要求匯十萬元償還。母親看著愛兒淒厲慘叫與全身腫脹的影像,六神無主下,急忙匯款,跪求嫌犯放兒子一馬。但最後,還是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從昏迷到斷氣……這對於一位母親來說,無疑是人世間最痛苦的凌遲。

我知道對讀者而言,上述的案例相當殘酷,但無法否認是真實地發生在台灣,而且就在你我身邊。這些被害者也有可能是你我周遭的親朋好友。

惋惜的是,若及早被發現,可能還有機會保有全屍,但仍有不知多少人被棄置在偏僻的山區、海濱,被找到時,已屍骨無全。

二○二三年六月,高雄山區發現一具遭棄置的年輕男性屍體,全身都是外傷,體無完膚,手腳全遭打斷。

警方破案後發現,死者是年僅十七歲的少年。他是詐欺集團的車手小組長,收取了旗下小車手們從各處提領共五百萬贓款後私吞,被十餘名成員當街從桃園市區擄走。

為了逼他將錢吐出,同夥把他押到高雄山區的一座廢棄工廠,凌虐整晚。一夥人甚至不知他已斷氣,清晨要將他移往另一處工廠繼續施以酷刑時,才驚覺他全身冰冷、僵硬。他們便將屍體載到深山,往邊坡一丟後揚長而去,接著上酒店狂歡「慶功」。

一旦露出馬腳,就被組織「犧牲」

詐欺集團最大宗的車手來源就是青少年,尤其是中輟生,通常是一個拉一個,由同儕彼此介紹。

看起來,擔任車手似乎是輕鬆的工作,只要拿著幕後集團提供的大批人頭卡片,依照指示操作提款機,四處提領錢,每領十萬,就有3%至5%的酬勞。

風險較高的則是假扮書記官、警官,與被害人面交金錢。大多數被害者捧著錢出面時,幾乎都六神無主,沒心力去質疑眼前的人是老是少。即使遭識破而被逮,集團採取的方式就是讓此人直接「犧牲」。

這類的詐騙通常金額龐大,一筆超過百萬。集團主謀也不是省油的燈,通常是兩人一組,由青少年出面,另一人在暗中監視,防止黑吃黑。即使如此,遭到侵吞的情況仍經常發生。

為此,集團甚至立下雙保險機制,新車手報到時就直接以「白紙黑字」立約,只要十分鐘領光人頭卡內的錢,可以領額外的獎金;超過十五分鐘則要扣錢,減少被逮的風險,同時避免車手暗中動手腳。另外,集團也要求車手必須有保人,若出事,保人得負連帶責任。

制度化加定型契約,這種邪門歪道的運作竟與正常公司無異。但一旦起了貪念的下場,通常就是成為屍體。

詐騙組織是「進得去,出不來」

進一步分析,青少年涉入最大宗案件的是「高風險型詐騙」,多是透過幫派集團性運作,吸收少年當第一線員工,且分工相當細膩,包含提領現鈔的車手、取人頭帳戶的取簿手、送錢到詐欺水房(帳房)的收水手,以及打電話的機房等。

警方針對落網的少年進行訪談後,分析手法,發現青少年加入詐欺集團,多數是受金錢、同儕影響及引介,絕大部分是家庭因素(包含經濟問題、疏於照顧、成員衝突、隔代教養),迫使容易受到金錢誘惑、或是急需金錢解決生計問題的青少年,轉向外尋求輕鬆又高薪的打工機會。而且他們與集團的「共生關係」緊密,等同接受「豢養」,忠誠地赴第一線執行任務。

但是,這些涉世未深的孩子遊走各角落的提款機,四處提領超過百萬的現鈔放入口袋,盯著來路不明的白花花鈔票,只要有膽,拿了就是你的。不少孩子被眼前的現金沖昏頭,不知自己的性命即將成為集團的祭品。

恐怖的是,詐騙組織向來是「進得去,出不來」。若沒有遵照組織規則,或是想離開,就會遭其他成員「開副本」公審(即將其背景資料、照片等在網路公開示眾),輕則毆打教訓,重則重殘或是遭凌虐致死,讓他們無法、也無膽將組織內的運作狀況外洩,確保集團「永續經營」。

犯下詐欺罪的少年,觸法的原因複雜

如果以青少年珍貴的生命做為代價,才能喚起大眾對於詐欺集團所造成傷害的覺醒,這實在是整個社會無法承受之重。

很可惜的是,目前對於少年詐欺犯罪,司法界多聚焦於「犯罪預防層面」,卻很少去關心或著墨少年會加入詐欺集團的「背後成因」。

《少年事件處理法》著重「少年宜教不宜罰」。但為了配合強力打詐,而在二○二三年五月十六日新修正的《刑法》「加重詐欺罪」,明定:詐騙集團囚禁或擄掠被害人,最高可加重處罰到七年,因而造成死亡或重傷結果者,最高可處無期徒刑,用電腦合成、假藉名人聲音或影像招攬投資,詐騙被害人,最高可處七年以下。從此大幅加重罪刑。

兩者矛盾的做法,產生對少年「到底要輔導,還是要重懲」的衝突。其實檢警都憂慮,黑幫很可能會因為針對少年以輔導為重,躲過重懲的漏洞,更大幅吸收青少年當車手,反而使他們成為犯罪集團更加喜愛的利用對象。

涉及詐欺的少年在經過法院審判後,目前大多數進入少年觀護所或矯正學校。但犯下詐欺罪的少年背後有複雜的觸法原因。警方追蹤發現,經過感化輔導、回歸社會後,他們往往因教育無法銜接、外部機構的觀念和工作處境不一致,產生嚴重挫敗感,在心理狀態無法調適、工作無法銜接和生活無法改善下,只好走回頭路,重操舊業。

另一方面,面對新修正《刑法》加重後的詐欺賠償,往往拖累父母承擔龐大的賠償責任。孩子只賺到一、兩萬,甚至僅數千元,但因為提領的數額龐大,被害人求償時,父母連帶賠償的金額從數十萬到數百萬的案例比比皆是。

我看過賠最慘的案例,是在二○二二年,台中一名十六歲少年詐騙集團車手,以購買虛擬貨幣「泰達幣」方式誘騙買家交易,共得手五百六十九萬元,但少年只工作三天,拿到了五萬元報酬。遭判刑後,台中地方法院認為少年的父母未盡管教責任,須連帶賠償五百六十九萬元。

如何辨識「致命的魔笛聲」?

淪入詐欺集團,孩子的目的大多是「缺錢,想賺錢」,而成為少年車手犯案的主因,其中又以滿足物欲及享樂為大宗。正因如此,「輕鬆,不用出勞力就能賺高薪」,成為詐騙組織吸收孩子的絕佳宣傳口號及手段。但我們必須體認,這是一步步誘使孩子走向死亡的魔笛聲。

我已經看過太多父母在孩子命喪詐欺集團之手後,痛徹心腑流下的眼淚。面對詐欺集團的手法愈來愈殘暴,沒有人願意看到孩子淪為波臣。我期盼,大家努力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放低身段,透過同理陪伴與關懷,建立讓孩子毫無顧慮,能大方說出自己想法與困擾的暢通管道。

當孩子能體認自己的錯誤行為需付出或承擔的嚴重後果,以及了解相關的法律概念,自然能做出正確的價值判斷,避開淪為詐騙集團「替死鬼」的後果。

●本文摘選自寶瓶文化出版之《誰讓青春沒有明天:揪出孩子身邊,虎視眈眈的犯罪陷阱》。

寶瓶文化

文學、教育、視野、生活、後青春。向自己提一個問,讀一本書,去探觸、延伸...

寶瓶文化 親子教育 詐騙 少年犯罪 車手 書摘 閱讀風向球 出版風向球

推薦文章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