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摯愛會讓你比平常更容易死?帶你認識所謂的「反芻悲傷機制」

聯合新聞網 天下文化
圖∕unsplash

文∕史娣芬妮.卡喬波

時間不能治癒悲傷

我傷心欲絕,感到深切的孤獨。慶幸的是,我嫁給了一位專門研究孤獨的學者,他深知如何克服悲傷,在我所到之處留下了提醒,告訴我該做什麼、該採取什麼行動。

而我一遍又一遍回顧的約翰往事,其中之一便是他在美國退休人員協會大會上給年長者的演講,內容主要關於如何照料痛失所愛的人。

我一直想找句約翰說過的話,來與家人和朋友分享,希望這句名言智語,能提供他們安慰,引導大家度過悲傷。最後,我在約翰葬禮那天,找到了這段影片 —— 我在YouTube輸入約翰的姓名,找到了我從未看過的影片,然後按了「播放」。突然之間,約翰彷彿直接對著我說話,那雙惹人憐愛、水汪汪的大眼,比平時更慈祥、更善解人意,似乎能感受到此刻他所面對的人的苦痛。

影片中,約翰提及一項他關於孤獨的縱貫研究,那時我們仍在芝加哥大學針對年長者進行此項研究。此項由他開啟的研究,當時已進行了十一年,許多研究對象都差不多在此時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如摯友或結縭五十載的伴侶去世。

約翰明白,對這些人來說,此種失去猶如世界末日,但是約翰一次又一次目睹,研究對象如何「從讓人支離破碎的社交孤立處境中振作起來」。所以,約翰敦促人們要有耐心,「有時當世界看來一片黑暗時,我們必須將逆境化為順境,必須釐清當下有哪些契機,而非放棄」。

此外,約翰也一如既往,駁斥傳統思維:「哀痛欲絕的人最不想聽到的話便是:時間會治癒一切。然而,讓傷口癒合的不是時間,而是行動、認知、以及與他人的互動。」

接下來數月,我反覆思索這個想法 —— 治癒悲傷的不是時間,而是「他人」。我有如禪宗公案(koan,譯注:指禪宗祖師的法門、內省經驗或發人深思的軼事,無法以邏輯推理或一般常識來加以解釋。禪宗公案通常用以開悟人心或是教學,檢驗學人所參的悟境)一般,深思著這段話,有時在心裡與它辯證。因為事實是:無論我多想繼續信奉我倆共同研究所得的智慧,但失去約翰之後,我對他人毫無興趣,我只想要他。

約翰,我現在如何能讓新的人進入我的生活?我現在如此悲傷,我的大腦不停發送著求救信號,我大腦的愛情網絡關閉了,我的角腦回 —— 那有你在內的自我成長和拓展的部分,不再活躍,讓我感覺不僅失去了丈夫,還失去了自己。當這一切發生時,我要如何主動與他人接觸?

然而,即便是在約翰生前,我也總是辯不贏他。我在腦海裡聽到了他的聲音,溫暖夾雜著一絲冷靜理性,告訴我,即使他離開了,生理上而言,我們的愛早已編碼寫進我的心智。但他沒有告訴我的是,或我不願聽到的是:重新啟動愛情網絡,需要力量,去面對失去伴侶的悲傷和苦痛。

反芻悲傷,身心俱疲

我十分震驚於約翰的死帶給我的痛,不僅是心理上,還包括生理上的痛。我的心口著實灼熱了好幾星期,幾乎吃不下東西,一個月內體重掉了十公斤。經歷摯愛的死是人所能承受、數一數二的巨大壓力,而這種壓力會反映於身體,人能敏銳察覺。這就解釋了為何喪親期間仍在世的配偶,會出現眾多嚴重的醫療情況 —— 安靜心率(resting heart rate)加快,血壓上升,體內充滿了壓力荷爾蒙皮質醇,免疫系統受到抑制;甚至在極少數情況下,聽到摯愛去世的震驚消息就足以致命。

一個人痛失所愛之後的二十四小時內,心臟病發的風險比正常人高出二十一倍至二十八倍,具體取決於您與過世之人的親近程度。

即使沒有心臟病發,有些人會覺得自己經歷了心跳停止的情況,他們其實是患了心碎症候群(broken heart syndrome),這是一種罕見疾病,因為急性壓力導致心臟負責泵血的心室極度收縮,心室形狀產生痛苦變化。所以,俗話說得對,在極少數情況下,人的確可能心碎而亡。

然而,即便我們倖存於親人過世最初的衝擊,之後數月內仍可能面臨風險。1960年代一項與悲傷相關的開創性研究,調查了英國四千四百八十六位鰥夫。他們在喪偶後六個月內的死亡風險,比同年齡的已婚人士高出了百分之四十,而六個月過後,他們的死亡率開始與同年齡的其他人保持一致。然而,近期研究也顯示,失去另一半的人在極度悲傷的時期結束後許久,罹患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和癌症的風險會升高,尤其是如果他們仍受悲傷折磨。

悲傷不僅有害身體,還會折磨我們的大腦。人在悲傷時,往往無法好好思考,因為此時大腦的警報中心 —— 杏仁體,會過度活躍,而負責「調節和計劃」的前額葉皮質則活動不足,這便是為何人在悲傷時難以完成簡單的任務,他們因哀慟而糊裡糊塗,可能會忘記運動、吃飯、忘了將咖啡豆放入咖啡機,或在高速公路上直接駛過應當要下的交流道。

人在悲傷時之所以如此魂不守舍,部分原因在於:我們不僅從自己的立場看待失去,也會從失去的親人的角度來思考。

還記得前幾章介紹的鏡像神經元系統知識嗎?即使伴侶死後,我們在他們仍在世時所感受到的同理反應,仍無二致,當我們看著他們的照片,或在腦海中想著他們時,不禁會心想他們對自己的死亡究竟作何想法或感受。我十分清楚自己想到約翰時正是如此。儘管我明白自己是兩人關係中唯一深受折磨的人,但卻全心關注於他的痛苦,彷彿他仍然能感受一般。我心想:這不公平。還有,他太英年早逝了。我一次又一次希望走的是我,而不是他。

這便是心理學家所謂的反芻悲傷(grief rumination)。無論是用相反事實來折磨自己(如果做了什麼或沒做什麼?),還是執著於天道不公(為何是他?為何是我們?),某種程度上就是一遍遍在腦海與內心,重新經歷死亡和失去,如同非自願的分手一般,此時涉及「瞬間重歷其境」(flashback)和自傳式記憶的腦部區域也會被觸動,過去兩人一起生活的片段如電影預告般閃現眼前,而且結局總是讓人悲傷。涉及身體感覺的腦部區域也會受到觸發,使人從肉體上感受情感的苦楚,如胸口或四肢發緊、呼吸急促、頭痛、奇怪的麻木感。

所有這些身心失調的危險,會促使大腦主要的威脅偵測器進入紅色警戒狀態。您或許覺得最可怕的事已經發生了,但控制人生存本能的杏仁體,正全力發送訊號至下視丘,釋放出大量化學物質,讓我們的身體持續處於戰或逃的狀態。人可以維持此種狀態數日、甚至數週,但長久下去,麻煩就大了。

現在我們已清楚得知,人生來並不適合時時處於此種壓力狀態,然而,當我們因為痛失所愛,啟動了不會消失的壓力反應而陷入此種情況時,大腦迴路很可能重組,心智也會疲憊不堪。

悲傷五階段?沒那麼簡單

人在極度悲傷時,表現形式各異:有人感到憤怒、沮喪、絕望;有人則是脫離現實、衝動行事、或過度壓抑。如今普遍喜歡用「階段」來談論悲傷,但這有時會給人一種錯覺,使悲傷的歷程聽來似乎有某種訣竅,彷彿經過悲傷五階段之後,便已「完成功課」,人可以不再悲傷。

然而真正的情況是:對大多人而言,悲傷猶如一陣漩渦,可能同時感受到諸多情緒,抑或是一遍又一遍的歷經同樣感受。人偏好以步驟來思考悲傷,是希望透過這些步驟,能引導我們走出傷痛。

對許多人而言,情況確實如此。他們在失去摯愛六個月到十二個月後,會從混亂悲傷中走出,儘管無法再像從前一樣,但他們會開始繼續生活,探索新的選擇,如約翰所說的,這些人會從讓人支離破碎的社交孤立處境中振作起來。話雖如此,失去摯愛的人當中,大約有百分之十的人,一年後仍然走不出傷痛,他們陷入了心理學家所稱的複雜性悲傷(complicated grief)之中,變成了失戀的行屍走肉,以迫切的渴望,思念著所愛之人,即便理智上知道兩人不可能重聚,但他們所到之處都會想起自己無法擁有的事物,此種狀態將會消耗掉生活中所有的快樂。

一般的悲傷與複雜性悲傷的關係,正好類似於一般的孤獨與慢性孤獨。孤獨和悲傷都是人體某種保護機制、演化上的生理適應訊號。孤獨告訴我們必須與他人重新建立關係,才能生存;而悲傷則是幫助我們面對失去的創傷,我們必須學著相信這個過程,接受悲傷時大腦所發生的變化,並注意這些改變,接受所有浮現的情緒,把此期間感受到的迫切和陌生感,當作療癒的邀請。不過,有些人無法做到,於是,他們陷入了複雜性悲傷,如同慢性孤獨一般,這可能會危及他們的心智、心靈和身體健康。

書名:《為什麼要戀愛》 作者:史娣芬妮.卡喬波 出版社:天下文化 出...

精神病學家歐康納(Mary-Frances O'Connor)與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同事,針對受複雜性悲傷和一般悲傷所苦的對象進行研究,他們一邊向研究對象展示所失去的親人的照片,一邊進行腦部掃描。結果發現,深陷複雜性悲傷的受試者腦中,由多巴胺驅動的報償系統的某個區域 —— 依核(nucleus accumbens),會受到刺激而活化,但一般悲傷的人卻沒有反應。

依核相連了位於大腦最古老的邊緣系統內側的杏仁體,通常會在我們渴望某樣東西、或是追尋某樣事物並期待終將獲得時,變得活躍。神經科學家已發現,比起實際獲得報償,依核對預期獲得報償,較為敏感。

所謂健康的悲傷,表示當您看到逝去之人的照片時,十分清楚那不代表「現存的報償」,而是對去世之人的追憶。然而無論出於何種原因,深陷複雜性悲傷的人卻是難以理解這項事實,他們無法接受心愛之人死去,腦海深處仍期待著能再度見到他們,再次感受他們在身旁。

依核雖位於大腦所謂的報償迴路,但它過度活躍時,並不表示有好事發生;事實恰恰相反。複雜性悲傷若不加以治療,可能嚴重有礙身心,部分研究人員如今已經確立了複雜性悲傷與創傷性腦傷(traumatic brain injury)之間的關聯,並發現證據顯示:複雜性悲傷可能會加速失智症、或其他認知退化症狀的發作。

●本文摘選自天下文化出版之《為什麼要戀愛》,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天下文化

自1982年成立來出版超過4,500種書籍,累印量超過4,500萬冊,...

天下文化 心理勵志 閱讀風向球 出版風向球

推薦文章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