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立／文學史上最香豔的一頓飯，撿筷子其實也能很煽情？

文／張國立

古典文學裡最挑情的場面，當屬《金瓶梅》裡〈赴巫山潘氏幽歡〉這一章節。邊吃飯，西門慶與潘金蓮相互以動作暗示正持續高漲的情慾。同時，這也是小說史上最著名的一餐飯。

那是冬天，下著大雪，潘金蓮原本期待與小舅子武松發展一段乾柴烈火的戀情。武松，打虎英雄，古書裡打老虎的英雄並不多，除三害的周處是一個，揮斧頭為母報仇砍死老虎一家的黑旋風李逵是一個。神射手李廣射中老虎，不過那是眼花，射的是石頭。

《金瓶梅》寫潘金蓮在家中望穿秋水的等武松回家，好不容易看見武松「踏著那亂瓊碎玉歸來」。武松是粗人，走起路當然不像演○○七的皮爾斯．布洛斯南，一手插褲袋、跨步不會讓褲子起絲毫皺紋。武松大步，踢得雪花飛揚，夠MAN。

雖然不讀書，武松深切了解儒家的教條，兄長之妻豈可戲，不為潘金蓮挑逗而動情，反搬了行李住進衙門，免得與嫂子在家男女授受不親。既然武松不賞臉，潘金蓮只好另尋目標，西門慶經過見到屋內的潘金蓮，驚為天人，決定設法一親芳澤。買通鄰居王婆牽線，西門慶與潘金蓮在小樓見面，西門大官人有錢，拿了銀子要王婆買些菜回來下酒，邊喝邊吃，邊調情。潘金蓮率先發動攻勢，她撒嬌、裝可愛，一下子低頭摸裙子，一下子咬袖口，有事沒事瞄西門慶兩眼。

西門慶當然懂意思，連我都懂，女人咬袖子？她還在奶嘴時期啊！這麼冷的天氣，西門慶脫下罩在外面的綠紗褶子，請潘金蓮順手往王婆床上擱。

疑點1：零下的氣溫，換成我，大衣加外套，恨不能裹棉被，西門慶耍帥，穿絲織的小外衣，為了風度，不顧溫度，不怕感冒打噴嚏？

疑點2：好吧，也許屋內火爐燒得旺，乾且熱，讓西門慶脫吧，可是他不能自己將衣服放到床上，偏要潘金蓮「順便」？果然潘金蓮說：你沒手沒腳，自己不會放？同時潘金蓮繼續咬袖口。女人的嘴一向充滿性暗示，因而我大膽猜測，她可能將袖口又咬又嚼還吸，搞得一袖子口水。她還停留在嬰兒圍兜期啊！

綠紗褶子得解決，既然潘金蓮不肯代勞，西門慶只好「伸手隔桌子搭到床炕上去」。再推測，若室內擺設由北往南，北邊的牆邊是床，然後是潘金蓮的座位、桌子、西門慶的座位。西門慶得一手握褶子，伸過桌面，擦過潘金蓮左手，才能將衣服搭到床炕上去。挺費事的，換成我，往床上一扔不就成了，衣服又不是鉛球，不會手肘受傷。

西門慶不扔，有其用心，因為這樣才可以用褶子或自己的衣袖就勢將桌面上的筷子掃到地面。筷子落地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一般我們喊：「服務生，請再給我一雙筷子」。或者像我，撿起筷子往衣服上抹抹算消毒。

西門慶的陰謀是：誰撿那支筷子？

他假裝找筷子，潘金蓮這回不咬袖口了，她踢踢掉落的筷子說：這不是你的筷子嗎？

一般我們不會踢別人掉落的筷子，不禮貌，潘金蓮卻踢，而且西門慶不在意，他恍然大悟拍後腦殼說：親愛的筷子，原來在這裡。

說著，西門慶彎身撿筷子──小說裡沒交代他撿起筷子沒，只寫他朝潘金蓮的繡花鞋頭一捏。

我們清楚握手是種禮節，握腳則絕對不是──我想想，對，除了腳底按摩的師傅，男人握女人的腳只一個狀況，做愛做到高潮時，抓起女人的腳既親又咬再啃，情慾使男人忘記衛生問題。於是當西門慶握住潘金蓮的腳，沒被踹翻，兩人便理所當然的上床。

女人的腳，徹底性慾。

接著書裡這麼描寫兩人做愛的奮力程度：「羞雲怯雨，搓揉的萬種妖嬈。」不能不誇，搓與揉的兩個動詞用得恰到好處，用在洗衣服上，更佳；用在做麵糰準備包餃子，也不錯。

回到這餐飯，潘金蓮嫁的老公武大郎是賣炊餅的，炊餅就是饅頭，若在廣東賣饅頭，也許物以稀為貴，山東，哈，哪家不吃饅頭，可以推想賣的店家一定很多，競爭激烈，不可能賣出好價錢。

武家，窮。

再看當初潘金蓮勾引武松，於屋中生了火取暖，並備了酒與「煮熟菜蔬」。菜蔬，沒有肉，更沒有武松在景陽崗打虎前於小店內吃的兩、三斤「熟牛肉」。相較，西門慶勾引潘金蓮闊氣多了，叫王婆買來「肥鵝燒鴨，熟肉鮮鮓」。故事發生地點是山東西部的東平縣，沒有海鮮，可是靠近東平湖，有河鮮，不過大冷天能買到鮮魚，顯然所費不貲。「鮓」是經過醃製卻不曾經過火的魚肉，被視為日本壽司的前身。天冷買不到現釣的魚，不過有醃過再曬過的一夜干。以肥鵝燒鴨，外加熟肉與一夜干，款待平日吃饅頭與青菜的潘金蓮，意義與今天開超跑接平日騎小噗噗上下班的女生相當，即使不揪心，多少總有些動心。

以下是我的感想：

一、請女朋友吃飯千萬別小氣，沒聽說哪個女人吃了麥當勞而春心大動。

二、要吃得有情調，例如紅酒、小牛排，要是換成滷肉飯和啤酒，雖然腸胃更滿足，卻絕對和床發展不出關係。

三、女人的腳的確屬於豐富想像力的範圍，還是先洗洗再握較好，免得萬一腳臭破壞氣氛。還有，男人的腳沒半點想像力，請男人不必與陌生女人見面即冒險伸腳過去問：初次見面，敝姓張，請多指教。

四、經過西門慶測試，筷子可列入情趣用品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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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饅頭，想像雪花紛飛的傍晚，武大郎縮在某戶人家屋簷下，不時搧兩下面前擔子裡的炭爐，保持炊餅的溫度。掀起斗蓬一角，左手按劍柄，我踢起雪花走到擔子前，「炊餅，兩個。」站在雪地掰開仍冒熱氣的炊餅，將鼻子埋進其間。

武大郎，別為你的身材和生計自卑，很多人妄想你妻子潘金蓮，但也有懷念你拿手絕活饅頭的這種人。

●本文摘自境好出版 出版之《大碗另加》，電子書點此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