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育霖/發白的紅包袋

聯合報 鍾育霖

「確定不簽嗎?」醫生喘著氣,冒著汗,詢問是否要簽放棄急救同意書。

伯父伯母抱在一起,流著淚,他們沒有給出答案。

加護病房內滴滴答答的電子音,壓斷肋骨的劈啪聲,還有伯母的哭號,在朋友周身此起彼落。沒有得到回覆,醫生只好回身接力,繼續CPR。

朋友沒有掙扎,掙扎的是他爸媽。每五分鐘醫生就來問一次,已是第五次。接受死亡是很難的課題,有時就是這麼殘忍。第六次,終於簽了,半個小時的折磨後,一切塵埃落定。

一開始知道是車禍,進加護病房。消息來得快,一個比一個糟。從監視器得知,他是自摔,跌進草叢,一小時後被發現,到院前已停止呼吸心跳,昏迷指數三。

能從昏迷指數三回來的人少之又少,而奇蹟並不屬於我朋友。震驚之餘,回想起和他相處的點滴。記得第一次和他見面,對他生動模仿電影場景感到印象深刻。笑聲爽朗,感染力強,我對他印象很好。

後來有次聚會我被灌酒,近乎斷片,他和他當時的女友,後來的前妻,一起攙扶我回家,看著我安全進家門才離開,如此溫暖。

訊息繼續傳來,醫院發現傷到腦幹,詢問家屬要不要簽放棄急救。我回想最後一次見到他,也是幫他簽名,那時的他,略為憔悴,熱情不再,多了點滄桑。我簽下他的離婚協議書,他包紅包給我,我只收了紅包袋。那紅包袋我還留著,只是周圍已開始氧化泛白。

告別式最後,每個人將自己寫的信和鮮花放入棺材,我用白包袋包住他那年的紅包袋,把他親手寫的「大吉大利」還給他。

能死得如此之快而近乎毫無痛苦,是身為人類的福氣。只是看著他失去父親的女兒,和失去兒子的父親,兩個畫面在我心中糾纏,久久無法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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