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遠智／父親的瓠瓜水餃

年過五十，人生已進入下半場，格外喜歡回憶。這些年，童年時期的一個幸福畫面，像一部老電影，不斷在腦海中重複播放。

身為職業軍人、離開重慶老家隨國民政府來到台灣的父親，在這塊土地上組織了自己的家庭，以一人之力扛起甜蜜的重擔。

當時是一九八○年代，我已經讀小學了，我們家沒有汽車，甚至連摩托車也沒有，四個兄弟姊妹一周裡最大的娛樂，就是星期日到光復南路的國父紀念館，拿著漁網撈水池裡的大肚魚和彈塗魚，怎麼玩都玩不膩。直到天色漸暗，全身汗臭，才心甘情願地回家。

星期日夜晚是最幸福的時刻，全家人聚在一起，看張小燕主持的綜藝節目，嘴裡吃著父親以自種瓠瓜做成的瓠瓜水餃，也不知他是從哪裡學來這份手藝，但當水餃從滾水中撈起裝盤，我們四個孩子總會爭先恐後地搶食。

父親包的瓠瓜水餃，外型飽滿圓潤，不油不膩，有一種清香微甜的口感。一口又一口看似清淡單調的滋味，卻是當時我心中最豐盛的味道。

星期日晚餐吃水餃，還有一個減輕父母負擔又讓孩子開心的好處，便是順道備妥隔天上學的便當，讓儀式感延續到星期一。

至今很多年，每到午夜夢迴，我常有一個錯覺，隱約感覺身形瘦小的父親，依舊痀瘻著背，站在餐桌旁，擀皮、拌餡，全神貫注地為我們包水餃。

然而瓠瓜水餃早已消失，餐桌上取而代之的，是市面上以機器所包、口味花俏的水餃。不知怎麼地，就是沒有一款水餃能讓我吃得那麼滿足，那份曾經濃厚卻早已遠離的幸福，頭也不回地出走了。

今年春節，是父親離開這個家之後的第十六個除夕夜。少了父親之後，餐桌和這個家都成了一個缺角的圓，儘管我們仍保留著他過往慣坐的位子。不過，今年不一樣，我們準備了熱騰騰的瓠瓜水餃，要在團圓飯桌上，重新找回那份熟悉的幸福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