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人/名揚大哥與我

聯合報 齊人

名揚大哥,是小時候家裡逢年過節僅見的親戚,但我從來不知也未曾問為何要稱他「大哥」,他的年齡較我哥長了二十來歲,稱他「叔叔」應當更為恰當。因此他與咱家究竟是怎樣的親戚關係,始終是自幼縈繞我心頭的淡淡疑問。

每次他來家裡,總會先和母親打招呼,用家鄉話大喊幾聲音調上揚的「姑」,於是我一直誤認他是母親家族的親戚。母親在我大學畢業那年辭世,告別式時,他帶著妻小跪在家屬區,此舉更加深了我的認知。

其後,我在國外讀書時,某天父親打來越洋電話,告知他要再婚了,並囑咐我在電話裡親自跟三媽問安。「三媽?」聽到這個稱呼,我一下子就愣住了。這位新媽媽是「三媽」,那我親娘是「二媽」嗎?「大媽」又是誰?這可是彼時年屆三十的我首次知悉此事啊!

當下的心情猶如五雷轟頂,立即寫信回家探問。接到回信後方知,父親十四歲時,家中便依早年大陸北方的鄉下習俗,找了個年長三歲的童養媳,三年後兩人成婚。但沒過多久,父親就因鄉里戰事頻仍、離家從軍,獨留大媽在家照顧公婆直至他們相繼過世,兩人並無子嗣。

抗戰勝利後,父親奉命在大都市任職,在那兒認識了我親娘,兩人完婚後生下了我哥。接著父親隨軍播遷來台,臨出發前,裹著小腳的大媽從鄉下長途跋涉,將年僅十多歲的姪子託給父親。從此,名揚大哥就跟著咱家直至成年才出外自謀生計,每逢春節就帶著妻小來家中拜年,從未間斷。

父親離世之後,三媽特別要我帶著兩枚金戒指親自送交給名揚大哥,說是父親生前一直惦記之事。原來,父親來台初期自軍隊退伍後謀職不力,經濟窘迫下,不得不將大媽要給名揚大哥保命用的金戒指典當,多年未歸還,臨終前繫念此事,囑咐我們務必代他處理。

在這之後,我與名揚大哥暫時失了聯繫。多年後的某天,研究室突然來了一位陌生的學生,一進門就拿著一封信表示他的外公要我立即拆閱,竟是名揚大哥的親筆信函,言及他們夫妻搬去岳父舊宅養老已有一段時日,如今健康悠閒,正好外孫安安考上我任教的大學,便託他帶來近訊。

我當即去電約定時間見面,由於名揚大哥住在遠郊山上,來往一趟頗為耗時,難以經常碰面,於是安安成了我們不定時相約的「窗口」,但調皮的他不喜歡稱呼我「老師」,總大聲呼喊「爺爺好」,讓實際上仍處在中年階段的我感到困窘。

疫情肆虐期間,名揚大哥以近九十高齡安詳辭世。又到年節時分,回想與他以及安安近乎四代間的累世情緣,不禁感嘆人生際遇蜿蜒曲折、難以預料,但其韻雋永,情義綿長。

回望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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