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逸/高處
當時我在山屋裡與高山症搏鬥,耳膜彷彿對接心跳的鼓聲,感覺頭顱裡有非常鈍的柴刀死命劈砍,馬上就要裂開蹦出戰神雅典娜。意識朦朦朧朧,像稜線上擺盪的霧。凌晨,山屋近乎無人,遠征者魚貫而出摸黑登頂迎接曙光。
他們都說要攻頂,像是必須征服,但是誰也不曾留下。幸運的話,疲倦而終於飄忽的腳步會帶領自己來到一片壯闊的景色面前,但是也可能沒那麼快活,比如鞋底提早裂到了底。
空氣愈稀薄、氣溫愈凜冽,愈是不能踟躕,要讓身體發燙,行軍一樣避免過分流連於使人興嘆的景色,以抵擋黑夜的追逐。如同熬夜如果撐過某個時辰,精神反而會特別亢奮,產生一種絕對清醒的幻覺,所有感官收束成繃緊的琴線,每個音符都異常高亢;又或者像暴風雪的晚上,夜空隱隱透出浮世繪風格的酸梅粉色調,彷彿雲層的後台正在調配某種溫暖酸甜的巫婆湯──登山過程經常帶給人諸如此類精神分裂的感受。
秉著不能輕易馴服的自我懷疑,拍攝登頂照至今仍讓我感到難以言述的彆扭,那麼做像逕自攬著冷淡的名人拍照表框,又像嗜好獵山頭的獵戶,把新摘下的山頭乾燥處理掛上展示牆。不過,自從登山分級制度上路之後,官方公告「敬請自行排除尷尬」,他們說抵達巔峰非得要攝影存證不可,登高是登高者的通行證。
如此介意遠征者循序漸進、量力而為的真理,為何每隔一陣子便鼓吹在熱門高海拔路線上搭建肉腳友善的觀光纜車?
喂,如果太專注於腳下,小心撞到上方斜岔樹幹,四腳朝天像甲蟲一樣掙扎喔,山神也許只會這麼回答。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