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香芬/孤獨與自由

聯合報 許香芬

在這銀髮機構裡,住著各式各樣的人,每日卻有相同的故事一再上演。一早未到上班時間,遠遠便聽見辦公室響起的電話,不停歇的「鈴─鈴─鈴─」如此堅毅,催促著我們趕緊上班。總得匆忙接起彷彿即將爆炸的電話,要命的鈴聲才得以靜止。

平日工作除排解長輩間的嫌隙,還有多不勝數的行政業務,當電腦螢幕右下的時鐘呈現17:30,體能便開始自動洩氣,毫無緩衝餘地。偶爾在17:15接起電話,剛開始尚能理智回應,但跳針般的話題、無止境的抱怨,灰姑娘在這頭已然心急如焚,家中下了課的小孩還嗷嗷待哺等著我這洩了一半的氣球回去拚搏,但話筒那頭的長輩依舊滔滔不絕,不得不使出殺手鐧──「阿姨,前頭有人找我,您的問題我查好資訊再回覆喔。」

放下話筒,連忙從抽屜撈起包包掃收桌面,打完卡往停車場走。一個孤單身影映入眼簾,頭戴鴨舌帽,身著黑色夾克,隻身坐在木頭長椅上。

他一如既往獨坐路旁,看著車來車往,這是屬於他的日常。

比起別的長輩,他總是不麻煩別人,不喜跟別的長輩組成小團體,他就是他,看順眼的會聊上兩句,不順眼的連眼睛睜開都嫌累。

經過他身旁,提醒天冷,該回去吃晚餐了,他笑著問我:「許小姐,下班啦?」「對啊,伯伯看到我就是下班時間了,表示天黑了。」「哎呀,坐著坐著天一下就黑了,在家裡時間過得很慢啊,電視轉來轉去不知道看什麼。坐在這裡,看看樹看看車,不知不覺太陽就下山了……」

我問他最近有無家人來看他,他說兒子們都很忙,上回來是春節時了。「來這裡三年,現在只剩過年時會來了。剛開始生日、父親節,一年三大節日都會來陪我吃飯……」向他提議可以參加社團認識一些同好,他搖搖頭,「算了吧,住在這裡的人習慣都不同,價值觀也不同,我不想來這裡應酬別人,一個人雖然孤獨但很自由。」語畢,他拄著拐杖慢慢往建築走去。

目送著他的背影,職業婦女下班焦躁的心突然慢了下來,覺得那徐行漸長的背影似乎少了些什麼。一如眼前夕陽,只有自己領略它的美,它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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