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羽/花旗木之戀

聯合報 立羽

機車噗噗駛進老家庭院,白髮蒼蒼的老人佇立樹下,抬眸望樹,揚起嘴角。

我好久沒有回到古厝探望外公了。

「哎呀,你看,要不是被那隻小犬咬掉一半的樹葉,現在早就花滿枝頭了!」被皺紋盤據的手指向枝椏,一串花悄悄探頭。不似附近公園花旗木的蒼白臉色,外公精心培育的花旗木綠裡藏粉,花蕊吐出紅色舌頭,頑皮躲在鬱鬱蔥蔥之間,煞是好看。不過我總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

「什麼小犬?狗爬樹把樹葉吃掉嗎?」我好奇提問。

「我是在說去年的那個小犬颱風啦!風大得跟什麼一樣,把枝葉都吹壞了才開這麼少花。你們去年不是還幫我把吹歪的樹推回去嗎?你都忘記了喔?」

「怎麼可能會忘記!那時候累死了!」我笑了出來,想起去年颱風後古厝滿目瘡痍的景象,樹葉、枝條跟廣告單攪在一起,大咧咧地占領地板。

外公珍愛的庭院不只植物枯萎,風鈴木和花旗木更是被吹得東倒西歪。當時父親、舅舅、哥哥和我四人又拉又推,好不容易才把閃到腰的樹木推回原狀。四人被豔陽曬到幾乎虛脫,辛苦工作後外公拿出冰水,滑落喉頭直入胃囊的清涼直到現在仍然鮮明。

「這是非洲鳳仙、一串紅的頭頂紅豔豔、開粉花的是沙漠玫瑰……」零零散散的話語,如拼圖般散落在童年阡陌之間。外公喜歡拈花惹草的個性還是沒變。從小到大,他種的花草早深植在我記憶裡。

直到現在,外公仍會在公園健走時把開花的、隨地亂長的、長得不錯看的植物偷拔個一兩株回家,甚至撿他們的種子去繁衍後代,屢勸不得人聽的母親早已放棄抗議,任憑古厝被這些外來者劃分領土。

「他開心就好。」我想起母親笑笑說出這話的表情,帶著欣慰與淡然。外婆過世後,外公已經有多久沒這樣望著樹木幸福地笑著了呢?或許這對他來說也是好的,種一株花、植一棵樹,悄悄把思念藏起,隨著他們的茁壯而雀躍欣喜,像戀情甜甜的滋味,倒帶從頭。畢竟,外婆的興趣也是園藝啊。

園藝對外公來說或許有著更深層的涵義吧,我思忖,轉頭看向外公。只見他輕輕拍撫樹幹,神情是掩不住的溫柔。

風走過他身旁,白色上衣揚起,蒼翠綠葉與那串粉紅如初戀的花朵迎風對視,輕輕跳起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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