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看魚

聯合報 璐
看魚。圖/紅林

媽說,吃飯不要看電視。

看魚?她沒講,我們於是默認可以。

小學低年級,家裡的餐桌上擺了一陣子魚缸。魚缸,不是某個邊緣呈波浪狀的透明容器、裡頭幾株水蘊草加上三兩隻魚的畫面。我發現描述時,需要特別向同學強調:這是一個鋪了細石子的長方體,躺一截枕木,用來固定三盆不同沉水植物的完整套組──附雙層過濾海綿及抽水馬達,牽一條電線,仔細避開電鍋及上菜路徑來到插座。

饒是標榜可以三代同堂、一次圍坐八人的大長桌,自此以後都只剩一圈桌面,僅容個人食器堪堪擠著。家裡的晚飯,從此像是西餐廳,一人一份;湯鍋則置於瓦斯爐上,各自吃完白飯,再拿碗到廚房添舀。

通常,爸跟我坐在靠牆的內側,媽挺著大肚子跟好動的弟坐在對面,出入更有餘裕些。中間,一方生態世界橫亙,我們養過孔雀魚、金銀球魚,最奢華的幾周,缸底有三隻蝦。兩孩每天派任不同的工作給自己,譬如誰負責數最大尾母孔雀魚尾巴上的斑,另一個就數今天咖哩中夾到幾塊雞肉,互拚速度。或者,即便經常挨念,我和弟總也抗拒不了邊咀嚼飯菜、邊用湯匙筷子尖端輕戳玻璃,引導金球與銀球兩花色的魚分別回到己方「陣地」的玩興。

偶爾我會問爸,為什麼極火蝦不用煮,看起來就跟海鮮烏龍麵裡的那隻一樣透紅透亮?再不然便是,媽用明顯不對勁的嗓音質問弟幹嘛在幼稚園扯女生的頭髮?此時,往往會聽到他慌忙佯稱某魚看上去病懨懨的,試圖轉移注意力。

我們誰也沒想到,魚缸延緩了我的近視、弟的妥瑞氏症,還有爸媽語言裡的煙硝,卻依舊撐不到媽肚子裡的第三胎出生那天。從牙膏到孩子的教育,我和弟在每日漸響的爭執聲中醒來,看著媽默默將三人份的行李打包好,終於在某個黃昏,放上搬家公司的貨車,駛離老家熟悉的巷尾。

媽說根據判決書,我們跟她住。弟問,那魚缸呢?妳沒搬來,我們晚上吃飯要看什麼?

我們在後來公寓牆上那台聲光效果極好的電視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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