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晨/白牆與花疲
第一次上山露營,在一個春寒的二月。朋友開著車子載我,蜿蜿蜒蜒地爬升。不知道哪個年級的地理課本告訴我們:高度每上升海拔一千公尺,氣溫就下降攝氏六度。位置愈來愈高,一陣一陣雲霧飄過車外,我們行駛在雲的內部。按下車窗,明明還見得到隱約的山林,拿起手機照相,卻只得到一幅空白的景色。朋友在駕駛座上確認導航地圖,問也沒問,直接就笑道:「拍不到吧?這叫作『白牆』,一片白茫茫,什麼都看不到。」我就這樣習得了一個登山社群的術語。
愈往山頂,天氣愈冷,櫻花開得愈猖狂。抵達冷卻了九度的高度的營區,許多家庭的帳篷已經佇立著了。朋友搬出桌椅、爐台和廚具,煮了一鍋韓式泡麵,泡菜豆腐香腸起司,一人一碗熱辣濃郁,吃飽我們才開始組裝帳篷。其實構造並不複雜,可是因為我是第一次搭蓋,手忙腳亂地合作,也許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寬敞的帳篷裡隔出一房一廳,房間裡的床墊充入空氣,鼓膨膨的。朋友滿意地讚嘆道:「我們的家完成了!」於是我也淺淺地笑了。即使並不是家人,來到露營的地帶,這就是我們的攜帶式的家。駐紮一晚,翌日又收進背袋裡,什麼也不留。
我們在營區裡逛來逛去,檢查粉紅的櫻花,緋紅的櫻花,雪白的櫻花,團團簇簇,幾乎可以誘發密集恐懼症。無數的櫻花含苞於枝椏上,如同握拳,一拳一拳揮向天空,終究打不著,在凜冽的氣溫中散開了五枚花瓣,那花蕊便是長在手心裡,立體的掌紋。
回到帳篷的房間裡午睡,朋友裹著毛毯,閉上眼睛,非常安心的模樣。我想起從前在日文課上學到的詞語,「花疲れ」,意思是賞櫻之後的疲倦,包括身體上的,以及心靈上的,為了轉瞬的花謝而感到落寞,微微的情緒的波動。我告訴朋友關於花疲的說法,朋友輕輕嗯了一聲,大約快要盹著了。起床以後,我們一起煮了酸菜白肉火鍋,滾湯冒出氤氳的暖香。暫時的家人,吃著暫時的家庭晚餐,也快樂不已。
許多時候,所謂的旅行便是一起經歷一段語言交換的過程。我知道了白牆,朋友知道了花疲,或許就是這趟旅途最大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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