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紋萍/並肩,走著不只一段
立釩這孩子每年都會來台北看我。這個在彰化念書,修著教程,同時也準備研究所考試的學生,是我在新北任教最後一屆的導師班學生,後來就調校到台北了。期末和學生說完再見,收拾完畢走下講台,這男孩一路跟著我回辦公室,一如記憶中一年前的情景。那天在學務處,我用發炎燒聲的喉嚨,暴怒飆罵拎回一群闖禍惹事的學生,解散後,只有他跟著我走回辦公室,離開前說了句:「老師對不起。」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並肩走著的,不只是從學務處回到辦公室的那一段路。
我記得的關於他:為了幫爸媽分擔經濟壓力,課後去打工,過年時用自己的薪水包了紅包給辛苦的爸媽;即使忙碌兼顧課業和打工,早自習進班從未見他遲到或精神不濟,坐在前排吃著媽媽準備的早餐,神情專注地讀書寫題。
在第一學期結業大掃除的前一天,來問能否讓他提早一小時離開,因為有家族出遊,但他會到校完成大掃除的工作。讓我驚訝的是,其實結業式只有半天,其他同學要嘛姍姍來遲、要嘛直接請假不來;而這男孩,是負責完他的工作後才滿頭大汗趕搭計程車去機場和家人會合,再換上便服。對,他是穿制服到校。一件歸一件,他完全不混淆。
在可以與不可以之間,他有自己的態度。因為這一切完全都可以,也都在發生。
可以請假、有人可以打掃不確實、有人選擇不到校、有人直接穿便服到校。
現在的學校風氣,不能對學生有過多的責罵干預和權威管理。學生自主、正向管教是教育指導方針,也就是即使說了不可以,也會被反問:「為什麼不可以?」而立釩,在方便、輕便、隨便漸成風氣的周遭,他走著一條看似讓自己顯得忙碌又麻煩的路,而他做自己,神情依然專注。
準備考大學的暑假,他和友人從三峽騎單車來北投,順道來找我喝杯飲料;放榜後,因我任教的學生想考同校系,他不嫌遠地來幫我為學生分享經驗。升大二的暑假開學之際,他說在返校回彰化前一定安排到台北和我喝一杯咖啡的時間;今年中秋,他快閃一日回台北辦事,搭高鐵前帶了教師節禮物和卡片來學校找我。
我只有一小時的空檔,他說打聲招呼也好。我們聊著他怎能這麼孝順又貼心懂事,到底有沒有叛逆期?他馬上回:「有哇!」然後我們同聲說了:「那年高一吧!」對,就是當年從學務處拎出來的他,然後就再也不同了。師生倆相視而笑,記憶翻飛,時光灑落,我看著我的學生長大了。
我調離後的學校,離得他更遠,千里迢迢來這間非母校的學校探望我,一次、兩次、三次,他像是又走著麻煩、不方便且費時的路,而神情還是同樣專注。
卡片上寫著他的感謝:「如果沒有當初的老師,就沒有現在的我。」他不知道,其實更感謝的是我,能看見一個學生的成長,讓我不致覺得教育太抽象太無力。
遇見這樣的學生,用力用心都值得,也都能記得和被記得;然後知道,我們並肩,走著不只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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