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若拉/女孩與暖春

聯合報 歐若拉(新北新店)
女孩與暖春。圖/紅林

常聽兒子提起那個女孩。

她是同班同學,品學兼優、校排名第一的學生,父親是某校校長,母親早逝,凡事常找兒子商量。

某日閒話家常,他坦誠女孩向他表白,兩人互有好感,彼此承諾交往。我強行抑止內心的澎湃大海,故作鎮定傾聽他真實想法,卻萬般猶豫是否該支持他們交往。他們承諾不公開,低調守護這段情感;腦子嗡嗡作響,兒子十五歲,本是課業向前衝的年紀。

我是他們的長輩中,唯一知曉實情的人。極度焦慮不安,會否影響課業?會否做出逾矩之事?倘若被她父親知曉會否出事?過一會兒,又安慰自己,小孩子嘛,談場純愛算什麼,何況目前他們連牽手都沒有。

百千萬億結於理性與感性之間激盪,爭執交戰,猶如左手之矛刺右手之盾,日夜背負十字架,關心又怕過度打擾的擺盪。

我的青春期,被告誡絕不能早戀。

國中時期讀女校,男女情事我忒晚熟。考上商專後,愛戀春風於課窗外紛飛,偶爾收到男孩詩信,完全不懂詩的意境。

直至那年孟冬,於球場看排球隊比賽,目光被白衣學長吸引。他懂得風,排球於他指間輕舞飛揚地聽話,當下似乎有什麼被撩醒了,一瞬永恆。朵朵粉嫩春櫻於心底扎根,毫無雜質,日日下課待在球場練習,為求多看他一眼。詩與戀潛藏於六百多個日子,終結於他鵬程萬里彼日,滿樹粉櫻如雨般飄落枯零。

仲春時節,兒子收到女孩的愛心與巧克力。

我輕柔拆解那顆立體愛心,信紙撲來春風花味,他眨眨大眼說,巧克力好吃。我谷歌信中的詩句,她摘錄自「北大女生節」的情詩,並將主詞由「卿」置換成「君」。

「幸得識君桃花面,從此阡陌多暖春。」字句裡我讀到纖細的心,如她對待課業之認真,青春歲月的難以名狀,母親早逝,父兄對她萬般呵護,然女孩對母親的思戀無處投射。時間於千萬年之中安排兩人相遇,兒子成為她的知音,她的暖春。

我問兒子,詩看得懂嗎?他稚氣的眼底盡收問號。只得硬著頭皮充當國文老師,將詩之意境解釋一遍。須臾,他以一種「數理男孩」的眼神回望我,癡笑。笑裡,驗證男孩與女孩的差異。

詩人紀伯倫於〈孩子〉篇章中提過:「你的孩子並不是你的,他們是『生命』的子與女,是『生命』自身的渴望。」我循順青春的軌跡,拾憶當年遺落的自己,過去威權的壓抑已不符時代,孩子應有權決定他自身的生命與渴慕。

小心翼翼將粉色愛心摺回,收夾於書櫃的詩集裡。或許有朝一日驀然回首,仍記得我們曾共同守護的,女孩與暖春。

為人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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