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斯/相識何必相認

聯合報 王如斯(台北市)

我是安寧病房的志工,值班日的第一件事是泡茶,是稍晚要「挨床挨家」奉茶給病人及家屬飲用的。在等待茶水稍微冷卻的空檔,我和夥伴整理病歷,以了解服務每一床病人時須注意的事項,例如情緒、意識、呼吸急促、疼痛等。

那天,我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和昔日的同學一樣,年齡也符合,但世間同名同姓同齡者不知凡幾?我曾兩次在此遇見故人,那是極不好的經驗,我希望不要有第三次。

奉茶時間到了,我特地留意他的臉龐,縱然經過歲月侵蝕與重病輾壓,但那五官神情實在太像。他也看看我,對我微微點個頭。那動作令我想起學生時代的他,獨來獨往,眼神不冷不熱,對任何人都只是點頭之交。唯獨某日我們在校門等公車時順便攀談,他告訴我半工半讀的辛苦及與女友間的相處難題。那是我們唯一有過較長時間的交談,而後他仍來去匆匆,但看到我時會特地點個頭,眼裡有一絲熱度。

對眼前這個病人,我依然無法確定是否是舊識?這時,他兒子拿著茶杯來接水,年輕的面孔及沉穩的氣質,與他學生時期時一模一樣。我告訴他:「陳先生如果需要,茶水也可以用來清潔口腔喔!」大概覺得我的聲音有些耳熟,他更加仔細地看我,我一時陷入矛盾中。

假使他只是個普通住院病人,治療後就能康復出院、再度恢復活蹦亂跳,我便可大方主動與他相認,但安寧病房是個較為特殊的地方,我想沒有人願意向老同學展示癌末病人的身分,所以,我在等他表態。最後,他只對我說:「謝謝妳。」

那一刻,我們眼神交會,他對我微微點頭,眼裡有一絲熱度,那是我熟悉的眼神,我想他認出我來了。我輕緩地退出病房。這竟是我們畢業後唯一的重逢,我們看似沒有相認卻又似相認,堪慰的是,我為他、他也為自己保留了尊嚴。

心情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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