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地喫風/修理冷氣
一開始,漏的只是一兩滴。輕手輕腳地落在床頭的燈座,書封,衛生紙袋上。你不放在心上,想,裡外那麼大的溫差,就算冷飲罐出了冰箱也要爬滿水珠,何況冷氣機劬勞如此。你小心挪開床頭的書,墊幾張衛生紙便罷。
這之間,大概曾有過兆頭,大概曾愈演愈烈吧?你只是不聞不問。直到那天晚餐,姊姊和你飯後喝著燕麥拿鐵,忽然意識到這溫柔的雨聲並不來自大街。床單枕頭套濕了一片,而出門前讀的書,已經膨脹成1.5倍。你不知從何救起,挪開枕頭、掀起床單,姊姊拿過幾個保鮮盒,胡亂接起水來。
幾年前也曾夜半被冷氣漏水洗頭的父親在電話中推測,該是終年未洗的濾網堵住了排水。姊姊借了梯子,兩人拆下積灰厚實的濾網,懷抱補償心理,用牙刷和最好聞的清潔劑,仔細地刷洗。
大功告成,自是喜悅,即使濾網還濕漉漉便掛回去,反正等等就吹乾了。
接下來十幾分鐘的漏水,你們都還相當樂觀。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水沒有停,水愈落愈快,且從機身的邊角,漸漸往中間蔓延。你們開關反覆,怎奈冷氣才歇工,整座台北盆地的熱氣便湧了進來。
在淹水和熱死之間,總得做個決定。家裡甚至沒有水桶。姊姊遂在鏤空洗衣籃中裝垃圾袋,夠寬的口恰好接住所有的分流。
就是吵。水滴或窸窣擦過塑膠袋,或鏗鏘直落籃底。
你慶幸自己不是豌豆公主。你告訴自己那只是白噪音。可是睡前,雨點直接落在腳趾上。一抬頭,整台機身都在滴水。你們拿出深淺不同的保鮮盒,接住每條小溪。白噪音自此有了層次,大鼓的低沉,小鼓的細碎,幾個懸吊鈸不時出聲過門,儼然是套爵士鼓組徹夜演奏。
這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聽說友人請了冷氣師傅,兩個星期還沒能排程,所幸你父母識得兩位師傅,聯絡後兩天便開台小貨車,從中壢遠道而來。俐落拆下機殼,不消幾分鐘便診斷出問題:排水管徹底斷了,得申請購置零件,無法即刻修復。
空氣中一片安靜。
即使電風扇大力地吹,師傅臉上還是爬滿汗水。
大概是見你們面露絕望,師傅說,讓他們想想辦法,至少讓你們暫時有冷氣可吹。窮則變,變則通。兩人回卡車上,拿了幾條塑膠管、矽利康槍、老虎鉗,測量過長度和寬窄後,師傅剪下一截,用矽利康黏妥,又在機身和管線間動了什麼手腳。其實動作太麻利你根本看不明白。只見師傅灌了幾個寶特瓶的水測試,都順利排掉。復又按下開關,唯有涼意襲來,滴水不漏。那是妙手回春。那是扭轉乾坤。
問了費用,師傅說,下次材料到了再算吧。若不是姊姊硬塞,他們連停車費也不讓你們出。感激無以表達,只好勉強人家收下冰箱所有的冷飲。你想,未來要是遇見哪個孩子立志要當冷氣師傅,你必要投以最真摯的敬意。
你將床單重新鋪實,枕頭擺回原處。好幾日以來,不曾這樣大字躺在床上,唯有安靜的涼意撒落一身。你忽然動容,傳簡訊給友人:你們知道嗎?擁有一台不會漏水的冷氣,是人間至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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